2020年10月28日下午,84岁的老兵南启祥挺起笔直的腰板,大步流星地跨上沈阳警备区举办的“英雄赞歌”故事会的讲台……这位12岁入伍、手持一把军号走上淮海战役前线、后又两次跨过鸭绿江奔赴抗美援朝战场的老战士,每当回忆起战斗经历时,常说的是这样一句话:“行军不掉队,学习不畏难,工作不怕累,打仗不怕死,在激扬的军号声中跨越战斗征程。”
一
1948年秋,我中原野战军1纵2旅5团迎来一对父子兵——南永安和南启祥。父亲南永安在团部当炊事员,儿子南启祥在司号排任司号员。他们参加了淮海战役后,又随部队打渡江战役、到福建追歼国民党残余势力、赴贵州剿匪。这时最考验南启祥这个“娃娃兵”的是长途行军,部队时常日行一百多华里,他一直在拼命奔跑。团首长和机关干部都喜爱和关心这个小战士,每当在爬山过河时总会有人喊他:“小鬼,去拽着军马的尾巴!”在穿越从祖国大东南到大西南的路上,南启祥被评为全团“行军模范”,父亲南永安却壮烈牺牲。
1951年初,时任16军47师140团82迫击炮连司号员的南启祥,得知军里将抽调部队抗美援朝时,兴冲冲地找到文书兼勤杂班班长郭天凤:“班长,我要写请战书,到朝鲜战场上吹冲锋号!”班长高兴地说:“好啊!”南启祥不好意思:“我不识字,你帮我,你用墨,我用血。”郭班长掏出那支令全连官兵羡慕的钢笔,将南启祥的口述在纸上一挥而就,南启祥咬破手指在上面狠狠地摁了一个血印。随着全连年龄最小战士的这一举动,请战书、决心书像雪片一样飞向连部……
1951年4月,南启祥所在团由贵州贵阳转移到河北衡水换装整训,准备出国作战。连队刚开完整训动员大会,南启祥对连长王春海和指导员王骥修说:“我要学炮!”连长问:“不想干司号员了?”南启祥回答:“我既要当号手又要当炮手,两手消灭敌人!”连长、指导员理解这个在旧社会失去母亲、战争中又牺牲父亲的战士的情感。连长说:“好,你到指挥排学观察员,同时还兼司号员。”指导员说:“小南啊,我们已由小炮换成大炮了,上级交给我们整训的一项重要任务是扫盲,你年纪轻、记性好,要在学习文化上吹响冲锋号!”面对两位信任自己的领导,南启祥以气发丹田之势喷出一个高音:“是!”
组织学文化,连队既缺纸又少笔还无课本。文化教员王同富发明一种“扑克牌拼音识字法”:他四处搜罗纸箱纸盒,剪成卡片,正面写上汉字,背面标注拼音,每个班一次发20至30片,各个班定期轮换。
南启祥利用住在连部的优势,制订了学习计划:围住挂钢笔的、缠住发卡片的、盯住背黑板的(连队统一行动时让学习骨干在背包上挂块小黑板,官兵边走路边认字)。他吃饭拿张纸片看,睡觉用手指在被上画,一有空便捡根草棍在地上写起来……有的战士给他编了顺口溜:“号兵南启祥,是个学习狂,梦话念拼音,纸牌当干粮。”在3个月补习文化的“突击战”中,南启祥认识了六七百个字。
这段时间,连队同样艰巨的任务是尽快适应新装备,抓好战前训练。南启祥身上的武器除了军号又增加了一副炮队镜。有的老兵逗南启祥:“你这个小鬼可够神气的,过去靠嘴皮子发号施令,现在又成了大炮的眼睛,打仗我们总是听你的。”南启祥不高兴了:“净瞎说,我们一切行动听党的!”
听党话的战士最执着,就是一个目标往前冲。南启祥把识字的那股劲头儿用在钻研军事技术上,眼睛里时常挂满血丝。班长提醒他注意劳逸结合,南启祥说:“我这个‘第三只眼’打仗可太重要了,如果观察不准,炮弹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到新的战场打胜仗我得靠本事啊!”班长动情地望着这个全连官兵的小弟弟:“你当兵这几年蹿高的不光是个头,还有思想!”
二
1951年9月,南启祥随部队跨过鸭绿江,经8天行军到达朝鲜东部定平郡,执行反敌登陆任务。15岁的南启祥虽然在国内经受过枪林弹雨的考验,但异国战场的惨烈程度还是超出想象。为躲避敌机,部队都是夜间开进,但在一天早晨营地还是遭到敌机偷袭,美军12架“油挑子”先扔炸弹后进行机关炮扫射,全团伤亡10多人。
行进途中,连队给战斗骨干下达一项任务:要用“思想武器分解法”,分析下一步战斗可能遇到的困难,要往最难处想、最坏处想。按指导员的话说,“我们只有认清一个个‘炸弹坑’,才有办法跨过去!”到了驻扎地,连队就打了一场从未遇到过的反细菌战。
一天深夜,睡在马架子的官兵听到敌机又来了,接着是“扑通”一声闷响……南启祥说:“美国鬼子又下鸭蛋(哑弹)了。”班长说:“不对,听动静不像一般炸弹。”
连长判断敌人可能投了生物细菌弹,让干部战士做好准备。当时对付生物细菌的办法是捕捉、火烧、深埋,为此大家在准备锹镐、松明的同时,用纱布制作了一些网子,好逮那些老鼠、苍蝇和蚊子。连里考虑南启祥年龄小,这次战斗不让他参加,南启祥偷偷地躲到一边……
很快,连长的预判得到验证,上级命令连队在天亮之前赶到细菌弹投放地,消灭这些特殊敌人。部队出发了,南启祥悄悄从后面追了上去。他除按要求扎紧袖口、裤腿和用毛巾捂住口鼻外,手中还握着个大纱网。
整整一个上午,在烟熏火燎中上演了一场特殊的人虫大战,连队胜利完成任务。
南启祥回来正在洗漱消毒,炊事班长找他来了:“你个小鬼头,我做饭时发现少了一块笼布,原来是你扯去做了‘武器’。”南启祥乐了:“对不起班长,卫生员那里没纱布了,我只得就地取材,你提供的这‘武器’今天可立功了,我用它抓了不少‘敌人’。”说得炊事班长也乐了:“不管敌人使用什么伎俩,我们都让它彻底灭亡!”
连队挖坑道、修工事又遇到一大难题:天寒地冻,阵地又在山区,干部战士的工具只有钢钎铁锤和锹镐,工程进展缓慢,惹得连长直发火。
连长对一些战斗骨干说:“你们鬼点子多,想想怎样搞到炸药,能爆破就好了。”南启祥向连长建议:“我观测敌机扔下的炸弹有一些没爆,我们能否从那里取炸药。”连长一听,高兴地哼起小曲:“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连队召开班长骨干“诸葛亮会”,研究这个办法是否可行,谁能完成虎口掏食的任务。一位姓牛的班长立在大家面前:“我来试试!”这位老班长是从贵州的大山里参军的,打仗爱动脑子,在一起学文化中与南启祥结下深厚感情。牛班长执行拆弹任务的头天晚上,南启祥对他说:“老大哥,我今天把那迎宾号的号谱默念了无数遍,你肯定凯旋!”牛班长紧握住南启祥的手:“小兄弟,如果我光荣了,你就破格专门为我吹一次军号……”
老牛果然真牛,一连拆除3颗未爆弹,取出炸药200多公斤,荣立三等功。
连长让把其中一个直径50厘米、高100厘米的炸弹壳挂在连部旁的树上。当时各班排分散住在山沟的各个角落,这空弹壳敲起来回声好,适合传递一些口令,更重要的是这些看似不可一世的家伙变成了战利品吊在那儿,官兵们解气。南启祥根据任务和情况的不同,在传递口令时,有时吹军号,有时就去敲那炸弹壳。他自豪地说:“我要为战友吹响胜利的号角,给敌人敲响灭亡的丧钟!”
三
1952年4月,南启祥所在部队撤回国内进行又一次换装整训。由于文化和军事技术水平提高快,南启祥被选调到该师新组建的炮兵328团轮训队当班长。11月,他第二次奔向抗美援朝战场。
这时,全团最迫切的任务是在最短时间内让大多数由步兵改炮兵的战士熟练掌握新兵器。因此轮训队边打仗边培训,把课堂搬进了坑道。南启祥既是学员的组织管理者又是120迫击炮训练的教员,他结合实际总结了一系列通俗管用的学习方法,要求大家白天要把教员讲的类似火炮的构造、性能等理论“画像”,印刻在脑子里;晚上睡觉前在被窝里“过电影”,背诵火炮的操作要领、计算公式,并要嘴不怕磨扁(勤问)、手不怕长茧(勤练)。有的战士说:“南班长真狠,这是让我们睡觉都要搂着炮!”
1953年2月,部队挺进到三八线一侧的平康地区。南启祥经常围着队长也是他的老连长王春海搞些“小汇报”:哪个炮兵连仗打得如何精彩啦,谁谁又立功受奖啦……
王队长说:“你小子一张嘴吹啥音儿我还不明白呀,你这是感到在轮训队不过瘾了,想到炮兵连去。”
南启祥笑了。
队长语重心长地说:“你常给学员讲兵器的构造,这火炮通常是由‘三机四架两装置一个运动体’组成的,少了哪一件也打不响。有了炮,没有我们这个‘战场炮校’也不行吧。过去你吹号传的是命令,鼓的是士气;现在你当教员教的是兵器原理、操作要领,传授给战士的是打胜仗的机理,增长的是部队杀敌人的本领。小南啊,你在战壕里已经进行入党宣誓了,咱们共产党员就是要在精神上不断地去进行炮火延伸……”
南启祥向队长敬了一个军礼:“我懂了!”
在与敌军对峙期间,南启祥和轮训队的同志围绕着战斗研究战例,为全团以冷枪冷炮打击敌人献计献策,受到团首长表扬。
大战开始了,炮兵328团参加金城反击战的任务是用炮火摧毁注字洞南山的一个敌指挥所,压制消灭敌一个团的兵力,为步兵进攻开辟通道。南启祥进入了团前进指挥所,他一边负责做指挥保障工作,一边随时准备去接替炮兵连牺牲同志的岗位。
1953年7月13日这天,下起大雨,只听一声令下,我阵地群炮轰鸣。一时间,山摇地动,火光冲天,那炮弹就像暴风雨般向敌群卷去……这一仗,全团打得非常漂亮,歼敌千余人,受到志愿军司令部的通报表彰。
军号激越,炮声隆隆。曾担任过原沈阳军区炮兵副司令员的南启祥,离休后心中仍然充满战斗的回响。今年以来,他被邀请一次次在网上讲述抗美援朝的故事,伴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歌声,他说:“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上,我这个老兵还要进行新的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