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庆幸,在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参加了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先后在军司令部作战科,政治部秘书科、宣传科工作,在主攻团参加夏季反击战役。
那时我们毫无制空权,入朝行军就利用夜幕掩护。夜行晓宿,每人负重四五十斤(战士们加枪械弹药负重更多),没有汽车,全靠徒步。从丹东出发到前线,跋涉22个夜晚。一路上,敌机一扔照明弹,我们就在路边卧倒;照明弹一熄,起来飞跑。每人都是两脚血泡,脚板疼得走路像扭秧歌。但行军政治工作十分活跃,沿途说快板、唱战歌,斗志昂扬。我们政治部只是被敌机击中烧掉一辆运输炊具的马车,没有因空袭减员。
敌人有飞机、大炮、坦克以及尼龙避弹衣。我们没有。怎么保存自己?每人都带有铁镐,挖战壕,挖猫耳洞。实行近战、夜战,让敌人的飞机大炮难施淫威。阵地对峙阶段,我们就在山中打坑道,让敌人的飞机大炮瞎忙乎。
那次遭遇敌机空袭,我和两位战友一起被埋在炸塌的猫耳洞里。拱出来后,只见他俩都是满面泥土,就剩牙齿是白的。但我们三人胳膊腿都是好好的,没有受伤。一位战友望着远去的敌机,说:“这高鼻子飞行员技术差劲,要是弹投得准一些,咱仨就报销了。”大家相视而笑。
1953年5月,朝鲜停战谈判陷入僵局。为了教训敌人,经上级批准,我们决定发起夏季反击战,计划攻占3个高山阵地,海拔分别为902.8米、973米、883.7米。
这场仗,不好打。一是地势高耸,险峻陡峭。二是敌人长期经营,修筑了坚固的现代化工事。三是敌我阵地之间隔着山谷,从我方阵地出发,要先下山、过谷,再攀登敌阵地高山,到达敌前沿要三四个小时。白天行动,目标很大,敌人有火力优势,会使我军遭受重大伤亡;若夜晚行动,到达敌前沿时已是半夜,再发起进攻、夺得阵地,天就亮了。来不及改造阵地,没时间准备打敌反扑,阵地很可能得而复失。
军长张祖谅多次深入前沿调查研究,根据地形地貌、敌情我情,形成一个大胆设想:大潜伏。即进攻部队头天夜晚秘密运动到敌阵地前沿山坡上,利用地形和树木植被隐蔽起来,等到第二天晩上发起进攻,达成战斗突然性,减少伤亡,并争取更多时间巩固阵地、打敌反扑。
要打掉敌一个加强团防守的阵地,进攻部队人少了不行,经精确计算,要潜伏3500多人。无疑冒险性很大,万一暴露目标,后果不堪设想。经过反复论证,军党委最后作了决定。方案报上去,得到兵团代司令员郑维山首肯,又经过兵团作战会议深入讨论,一致认为可行。郑司令员最后拍板:“就这么定了,错了我负责。”张军长说:“方案是我们提出的,错了我负责。”郑司令员摆摆手说:“我是兵团司令,当然我负责。”
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为争取大潜伏的成功,部队进行了秘密、紧张、细致的准备。我有幸带领由军文工团和师文工队几个同志组成的宣传鼓动组来到主攻团,参加了战役全过程。我们分头来到尖刀连队,在坑道内和战士们同吃同住同训练,协同连队作思想动员等多项准备工作。
那天,我参加一个班务会。坑道墙壁上,挖有一个小洞,里面有罐头盒制作的小油灯。战士们坐在树棍搭成的大通铺上。会议议题具体而明确:怎么保证潜伏中不暴露目标?
发言很热烈,大量问题被提出来。比如:开进中碰到滚动的石头怎么办?潜伏中吃饭、喝水、大小便怎么解决?睡着了打呼噜怎么办?虫子蚂蚁爬到身上浑身瘙痒怎么办?被冷炮炸伤怎么办……
“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战士中何止“三个臭皮匠”啊!针对这些问题,大家想出许多好办法。团里把大家的智慧集中起来梳理,然后在相似地形搞潜伏演练,发现问题再研究改进。
我们鼓动组把动员内容、潜伏意义、潜伏纪律、兄弟部队经验、邱少云事迹及本单位好人好事,编成演唱材料,带着胡琴、竹笛、呱嗒板到班排演出。即使只有一两个观众,我们也从头演到尾,感动得战士热泪盈眶。我还编了些顺口溜,文工队员汤平用红蓝复写纸复写后,有的配上漫画,制作小传单供战士们传阅。
6月9日晩,部队秘密出发进入潜伏区。3500多人,潜伏在敌人眼皮下18个小时,敌人竟毫无察觉。潜伏中,有位名叫张保才的战士被敌人冷炮炸伤,他一动不动,直到牺牲。
10日晚,夜幕降临,时针指到8时,张军长一声令下,我军万炮齐鸣,敌人山头被扣上火红的帽子。炮火延伸,我潜伏部队一跃而起,如神兵天降。40分钟,3个高地全部攻克。
不甘心失败的敌人连续3天实行反扑,在我铁拳阻击下,终因伤亡惨重,只好作罢。
这次战役,共歼敌7800余人,改变了东线防御态势,敌人因无险可守,被迫后退20余公里,有力促进了开城停战谈判。我们军受到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联合司令部通令嘉奖。
7月28日晚,朝鲜停战协定开始生效。第二天,硝烟散去,晴空万里。我和战友们坐着缴获的美军吉普,豪情满怀从前线返回谷山郡休整。休整,不是评功摆好,第一课就是举行干部集训。主题是反对居功自傲情绪,保持谦虚谨慎作风,对比烈士,检查斗志。我们就是带着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心态,回国迎接新的任务的。
回眸往事,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在这所硝烟弥漫的大学校里,我见识和感受了我军克敌制胜的法宝——不畏艰难险阻、不畏强大敌人,敢于斗争、敢于胜利。中国人民志愿军将斗争精神和斗争策略有机融合起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正如毛泽东所说,“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