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大伙房水库的滋养,地处辽东的老家山区植被非常茂盛,遍山长着一丛丛的榛子树,上面挂满了“小铃铛”,榛子就包在那外壳里。夏末秋初,山风吹拂,“小铃铛”随风摇动,仿佛摇出悦耳的铃声,告诉人们:榛子熟了。此时,农家大人小孩便开始张罗起来,准备上山采榛子。
当天边渐露鱼肚白,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有的夹着麻袋,有的挎着柳条筐,有的推着独轮车,按各自选定的方向疾步走去,唯恐落后。
这时候,我站在院门口翘首观望,见小伙伴们的身影渐渐消失,急得我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催促母亲快快带我上山采榛子。母亲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轻松地说:“不着急,宁吃饱榛子一个,不吃瘪榛子一筐。”母亲说得有道理,榛子熟透了个顶个,果仁饱满,吃起来口齿留香。母亲的策略是等人家采摘两天之后再去捡剩,因为抢先的人贪多求快,专捡顺手的采摘,掠过就走,忽略了藏在榛丛里面熟透了的榛子。母亲看榛子成熟与否有两个标准:一是看榛子的外壳,即那“小铃铛”发黄,称为“黄腰”;二是毛茸茸的“小铃铛”发黏,感觉粘手。达到标准的榛子轻轻一碰,就掉落下来。半天时间,母亲采摘了满满一筐,足足顶别人的两麻袋。
母亲采摘榛子还有独特之处,就是专找有蜂巢的榛丛采摘。母亲从腰间摘下围裙包住头部,露着脸,迎上前去,赤手采榛子。我惊恐地躲在远处,只见成群的野蜂围着她忽上忽下地飞成一团,十分恐怖。母亲却毫不理会,待所有榛子进筐,挎起柳条筐转身离去,成群的野蜂跟了一段距离便折回去了。见母亲毫发未损,我问她:“你不怕吗?”母亲反问:“世间万物都怕人,哪有人怕物的?”其实,母亲是靠胆量战胜野蜂的。
榛子含油脂,营养丰富。我念小学时,赶上3年自然灾害,午休放学回家,没什么食物填补饥肠,母亲就打开木箱,抓一把榛子放在炕边。我就着木头炕沿砸榛子,吃得满口香。母亲却一个也不吃。一袋烟的工夫,我将榛子吃完,然后精神饱满地完成当天的课程。我考上初中,乡亲们夸我聪明,母亲乐得合不拢嘴,说:“我儿子是吃榛子长大的,能不聪明?”
榛子能卖钱,可用来贴补家用。平时买油盐酱醋,过年买年画、对联,我上学使用的笔墨纸张等花销,都是卖榛子所得。我念高中每月6元钱伙食费,月末回家要钱,遇有拮据时,母亲就抱出一袋榛子交给我。我扛着走10公里到石油二厂门前,蹲在路边叫卖,5分钱一小碗。卖完榛子,凑够伙食费,我再乘车赶回学校,去校务处交伙食费。
榛子是绝好的待客山珍。家里来了客人,能拿得出手的稀罕物只有榛子,客人吃得满口香,唠得也热乎。大年初一,小辈儿登门拜年,梆梆梆磕仨响头,母亲捧出榛子作为犒赏。我第一次带未婚妻回家,母亲款待未来儿媳的是榛子,捎给亲家的礼物还是榛子。
榛子在我的军旅生涯中也写上了一笔。连队战备拉练,锻炼野外生存能力,不发给养,以班为单位过3昼夜。我们进入深山,同班山东、四川籍的战士一筹莫展。我望一眼满山的榛丛,那上面的“小铃铛”已经“黄腰”,不禁喜上眉梢。我教战友们采摘榛子吃,关里的兵没见过这山珍,尝过味道都说香得很。有了榛子垫底,加上采用其他办法,我们班的人基本没挨饿。接下来进行5公里越野跑,我们班夺得第一。后来,我当上旅后勤部长,每次给官兵讲野外生存知识,都要讲一讲母亲采摘榛子的故事,讲一番榛子的营养和作用。我说榛子那个香啊!自己咽口水,听的人直咂嘴儿。
母亲晚年被接到城里我哥哥家,常念叨梦见上山采摘榛子。然而直到她老人家去世,也再没接触过榛子。她是带着对榛子的深深眷恋走的。而我每次买榛子吃,总觉得味道不如母亲采摘的香。每当此时,流年往事便桩桩件件涌上心头,母亲的神态与话语依然清晰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