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伴随灾难逐渐走向文明的,正如恩格斯所说“没有哪一次巨大的历史灾难不是以历史的进步为补偿的”。灾难文学是一种古老的文学形态,在众多先秦神话中,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等都与自然灾害有关;在西方,希腊神话记述了一些神灵为惩处凡尘世子,往往降下瘟疫和劫难,人们在抵御瘟疫和劫难中展现出卓越智慧和非凡胆识。
翻开中外文学经典,不难发现众多作品都与灾难紧密相连。灾难文学是对人类心灵的折射和对人性的透视,尽管其与各种自然灾害和社会灾难相生相伴,但其根本宗旨绝非记录灾难和渲染灾难,而是借助灾难来张扬和传递生命尊严与人文精神。
灾难文学一般呈现3个维度:一是掘发和展现灾难的真相,挖掘和剖解引发灾难的深层因素;二是述说和铺陈在人类命运遭受挑战之下,人们奋勇抗击灾难的艰辛历程和艰苦情境,展现人类精神的崇高与伟大;三是探寻和索解灾难之于人类存在的普遍意义,破译和厘清灾难衍生的逻辑与规律。与上述相对应,灾难文学从体裁上大体分为3类:一是用寓言形式展现人性善恶斗争,二是用灾难场景演绎复杂人生况味,三是用科幻手法来洞察人类文明进程。
其中,以寓言形式展现人性善恶斗争的灾难文学作品,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的《鼠疫》。这部经常被当代人提及的小说追述了20世纪40年代发生在阿尔及利亚奥兰城的一场大鼠疫,描写了以主人公里厄医生为代表的抗疫者直面惨淡人生、在绝望中秉持正义的传奇故事。作品运用象征主义手法,将命运、苦难、信仰、生死、爱情、亲情、友情、社会、善恶、怜悯和抗争置于鼠疫之中,描述了奥兰城里多数人只顾保全自己和家人、竭力维持“正常”生活、梦想着一切都会平安过去的心态和状态。但作品的主人公里厄医生面对瘟疫,始终保持从容冷静、特立独行的精神姿态,坚决拒绝向瘟疫屈膝缴械,且殚精竭虑地救治被传染的患者。尽管鼠疫使人的丑恶面目与贪欲本性得以暴露和还原,但也澄明和彰显了人的良知、大爱与温情,这是砥砺每个普通人正义和勇气的精神力量,正是这种精神力量使奥兰城最终战胜了鼠疫。除了《鼠疫》之外,以寓言形式出现的灾难文学重要作品还有理查德·休斯的《牙买加飓风》、威廉·戈尔丁的《蝇王》以及若泽·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等。
有学者曾说,在经历了大灾难和大忧患后,作家的想象力往往会被悲惨的景象所触动,就能描绘出那些后世未曾亲身经历的人所不认识的事,从而成就传世经典。用灾难场景来演绎复杂人生况味的灾难文学作品,最典型的当属意大利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谈》。这部小说集的历史背景是,1348年意大利佛罗伦萨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瘟疫,每天甚至每小时都有大批尸体运到城外,昔日美丽繁华的佛罗伦萨城变成坟场茔地,尸骨遍野、惨不忍睹。虽然书中密布着乌云般令人沮丧的疫情,但作者仍让笔下的人物保持乐观豁达、昂扬向上的人生态度,凸显了“越是面临死亡威胁,就越要珍惜美好生命”的鲜明主旨,演绎了“可以被打倒但不可以被打败”的人类不屈精神。除了《十日谈》之外,此类代表作品还有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让·吉奥诺的《屋顶上的轻骑兵》以及迟子建的《白雪乌鸦》、张翎的《余震》等。
从现实之思、伦理之思和未来之思来观照灾难,重在表达深邃的思考和深刻的洞见,这类灾难文学作品大都运用科幻手法来反思人类文明进程。其中,笔者认为最具影响力的当属日本作家小松左京的《日本沉没》。这部科幻小说开篇就以一些反常情景来预示空前灾难:东京缺水、酷热异常、热病与死亡现象频发,尤为让人恐慌的是南方一个无名小岛突然被海水吞没,接踵而至的是地震、海啸和火山爆发……在行将毁灭之时,日本国内一片骚动惊恐。而在这些惊心动魄的自然暴虐背后,是人类社会的动荡和撕裂:一些政府官员为富不仁,私下购买黄金、侵吞土地和转移企业;一些财阀兴风作浪,高抬钢铁、石油等战略物资价格;一些黑心商人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却浑然不知大海底部将是他们的灵魂归处。在突如其来的天灾面前,日本政客们担心对沉没问题处理不当会带来难以估测的政治风险,因而大难临头依然犹豫不决、摇摆退缩……作品力图吁求世人增强忧患意识和危机观念,为日本敲响了警钟。此类代表作品还有约翰·温德姆的《三尖树时代》、詹姆斯·鲍里克的《海变》以及毕淑敏的《花冠病毒》等。科幻小说家更注重表达灾难中技术与人性的角逐与较量,更倾向于对人类自身的行为进行检讨与反省,从而告诉人们:灾害和灾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潜藏在人性深处的卑污心机和邪恶欲望。
灾难文学究其根本是关涉人类的灾难意识与苦难记忆,在相当大程度上连接着人类悠久历史、牵系着人类绵长未来,始终用一双惆怅而忧郁的眼睛,密切注视着人类前行的脚步和前进的方向。生活在当今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灾害和灾难的潜在在场者,当人们既有阅读能力又有阅读时间时,不妨读一点灾难文学作品,为内心注入一种硬朗坚韧的精神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