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在哪儿？”

坐在堂屋里发呆的她，终于忍不住问闺女。

一辈子没迈出过北方小镇，又不会用智能手机的她，还真不知道武汉是个什么地方。但从1月开始，武汉这个词突然闯入，打破了她原本平静安然的生活。

“武汉在鸡肚子中间那块哩！”闺女尽力用她能听得懂的话说道。

她突然有点恨，恨自己小学二年级就辍学。盯着屏幕瞅了半天，她才认全了“武汉”二字。“哦，武汉离咱们还挺远呢！”她费力寻思了半天，像是在跟闺女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2月初，儿媳妇的一个电话，又将她的心高高悬起。儿媳妇是市医院放射科的一名护士，从春节前就在值班，年夜饭都没回来吃，现在又主动请缨出征武汉。听说那个什么肺炎跟古时候的瘟疫一样，会人传人呢！虽然这妮子嘴上说得轻巧，可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看看儿子的军装照，再想想儿媳妇那个匆匆挂掉的电话，满头白发的她一声不吭，只时不时地用满是皱纹的双手去抹眼角的泪花……

夜里睡不着，嘴角也燎起一串火泡。天刚浮出鱼肚白，她就催着闺女买来两张大大的中国地图和湖北地图。

闺女圈出了儿媳妇所在的地方，她愣了半晌，又在武汉的位置上做了醒目的标记。标完后，她又后悔用了外孙女的红画笔——疫情忧心，这红色她并不喜欢。你瞧，和降压药一样的颜色，光瞅着心里就堵得慌。

“舅妈在这儿，那我当兵的舅舅在哪儿呢？”外孙女盯着地图，饶有兴致地问道。

她便又在地图上找出儿子驻训的西南腹地。标记完，似乎还不过瘾，又一股脑儿标记上儿子曾执行任务和换防过的地点。很多生僻的字，她竟一一找着了。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记着。绿色的点代表啥呢？听儿子说，这个地区山川林立水草丰茂沃野千里。黄色的点呢？听儿子说，荒滩戈壁沙砾如金沙棘连天……

欣慰的是，除了看地图，她很快又找到一个排遣思念儿女之苦的妙招——从电视里找镜头。

自从儿子当兵后，她就成了军事新闻的忠实观众。每当看到穿迷彩服的兵，就像看到了自己的老儿子，总忍不住多看几眼。又快一年没见儿子了，今晚她尤其盼着军事新闻，儿子大前天就说他要上电视了。

屏幕上是新装首战的报道。鏖战西北，黄沙漫天里的一朵弹花，美极了。采访的环节，记者在寻找按发射键的能手。

忽然，她的咽喉像被盐块堵住，眼角泛出泪花：“我的儿啊……”屏幕上黑瘦黑瘦的面庞占据了她的眼睛，那乌紫干裂的嘴唇让她的心如针扎般疼。

当被问到执行任务这么久，有什么想对家人说的话，屏幕上传来熟悉的声音：“媳妇儿和娘都要保重身体！”他顿了顿，用平静的声音接着说：“媳妇儿在和病毒斗争，我为你自豪，一定要做好防护！娘……儿总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多注意身体，按时吃药！”

儿子话语的每丝颤抖，她都能清晰地感知。她终于知晓，儿子的世界，不是那样缤纷多彩。她也知道，儿媳妇的世界似乎只有白色——这对冤家啊！他们的工作从来没有说得那么轻松。

自从儿媳妇去了武汉，她每天除了看军事报道，又多了一项疫情报道。看着穿白色防护服的医护工作者，她的心悬起；看到她们比V的手势，她的心又落下。她总在不停地想，啥时候能看到儿媳妇呢？防护服上都有名字，儿媳妇应该也写了吧？

电视上，医院过道里，一个疲惫不堪的护士正靠墙小憩。看到幽幽而来的镜头，那护士还是下意识地睁开双眼，羞赧起身，继续投入战斗。一个转身，镜头捕捉到了防护服上红笔所写的话：“妈，记得吃降压药！”

这句话，儿媳妇曾跟她说过多次，也写下来教她认读过。电视机前的她，看到防护服上那熟悉的字迹，手里的擀面杖“哐”一声掉地上了。她有些激动，立马抓起电话给儿媳妇打过去，但没有人接。

直到深夜，儿媳妇才回了电话：“妈，我把下个月的降压药寄给我姐啦！我们这儿太忙了，科室主任都赴意大利支援了呢！有同事叫我，先挂了啊！”听着儿媳妇争分夺秒说的话，她还没来得及说声注意身体，耳畔就只剩下嘟嘟的声响。

她又睡不着了。半夜，她翻出外孙女用的地球仪，闺女问她干吗，她默然，随后沉吟了一句：“意大利那边疫情很严重呢，我想看看在哪里！”

她扶了扶快掉了的老花镜，又拿笔在闺女指出的意大利那里做了个标记。怕打扰儿媳妇工作，她沉思良久，让闺女给儿媳妇编这么一条短信：“妮子，如果需要你去国外，就去哩。他在部队一切都好，我身体也好，你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