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火车刚开动，手机便响了，打开一看，是父亲发来的短信：“所谓父子母女一场的缘分，是今生今世送孩子渐行渐远，而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但追逐孩子的背影，是父母血液里的执拗！”
刚有孩子这几年，我回家的次数比以前更少了些。这次带孩子回去，父亲别提有多开心了，每天家里都充满欢声笑语。而我带孩子离开，父亲的心也随之落寞。我一遍一遍品咂着短信里的字眼，不知不觉间回忆翻腾而起。
从记事起，父亲就是个能量“满格”的人。虽没有穿过一天军装，却兵味儿十足，是个地地道道的军事爱好者。每天早晨四点半起床锻炼身体，不论严寒酷暑，风雨无阻；每天晚上锁定《新闻联播》和军事频道，雷打不动。五步拳、军体拳、捕俘拳，父亲练得虎虎生威，年纪小小的我在父亲身后，扎着朝天辫，一招一式模仿他的样子。就在那时，父亲于无形中在我心间埋下了热爱军旅的种子。
时光荏苒，忙碌成了高考那个夏天的主旋律。我如愿扛上“一条杠”，能穿上军装似乎也是替父亲圆了当兵的梦，他的幸福和满足全部写在脸上，我反而对陌生的未来心怀忐忑。此时的父亲变身成为我的“指导员”，让我不再孤独想家，充满力量地度过了4年国防生生活。每年六一儿童节的时候，父亲都会来条短信：“小盆友，节日快乐！”字里行间流淌着的宠爱让我从未有过漂泊感，让我知道自己飘得再高再远，终究有人带我回家。有时因为忙于训练和学习顾不上联系家里，父亲也会很有默契地告诉我“家里安好，勿念，照顾好自己”。这位“指导员”更多的是在成长之路上为我点灯、指明航向。
刚毕业那年，我参与到新兵训练工作中，本以为可以在这片新训热土上挥洒自己的一片激情，但现实着实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新兵报到前，我们经历了近3个月的强化集训，正值济南的三伏天，每天满满的训练任务配上将近40℃的高温，让我心里偷偷打起退堂鼓，和家里通电话的语气也由最初的斗志昂扬变成后来的悄然暗淡。父亲察觉到这一切，在电话短信中给予我更多的能量和鼓励：“当兵不习武，不算尽义务。要珍惜生活、部队给予你的磨练，它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丫头好好努力，你会感谢今天拼命努力的自己！”读着一条条短信，我为自己的散漫感到羞愧。我不再抱怨，学会积极调整自己，迎接生活为我安排的一切。我也把父亲的话告诉我带的新兵，激励她们度过了一段无悔的日子。
那段时间，我只感知到父亲对我不变的关心，却不知道他瞒着我做了青光眼手术。听母亲说，父亲常常因为思念我而整夜辗转反侧，知道我受了训练伤，捧着我的照片一遍又一遍端详甚至落泪。父亲给予我的永远是阳光般的爱，让我永远保持昂扬的姿态笑对风雨。
后来，我被分配到某海防部队，成为一名排长。父亲对我的挂念、鼓励和对部队的痴迷不曾减少。但是不得不承认岁月无情，父亲已年过半百，以前喜欢带着我看新闻、读时事、指点江山的他，现在钟爱在电话里安静地听我讲身边的新鲜事儿，听基层官兵的“家长里短”。他好像变成了我一位退伍的老战友，虽不能亲身经历，但依然念着部队的一切。我告诉父亲营区里的桃花开了，女兵们拖着我去给她们拍合影，我说她们的笑靥比花儿还美；连里的老班长为了比武得个好成绩，放弃了休假刻苦训练，最终荣立二等功，我说这就是老班长身上浓浓的兵味儿；那天一个战士感冒发烧，正值寒冬腊月，我替她站了那班夜岗，回屋的时候早已冻得手脚冰凉，没想到小战士已悄悄为我接了盆热水烫脚，我说这就是部队里最朴实最亲切的相互关爱。
休假回家的时候，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父亲让我教他几招。我告诉父亲如何使用步枪、手枪射击，教父亲刺杀操，卧倒在地给他讲解匍匐前进，父亲练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练罢，我们躺在地上看着彼此哈哈大笑，感觉是那样开心和幸福。我恍惚间好像回到20年前，怀念风华正茂的父亲带着我练拳。时光飞逝，我们的角色在不经意间反转，我想我是该真正长大了，该用心去回报这一路陪伴我的父亲。
如今我也到了而立之年，成家立业做了母亲。这次带孩子回家，父亲又开始练他的“老本行”——五步拳。没想到，女儿湉湉竟然跟着姥爷有板有眼地模仿起来，那小手握起拳头像一个小馒头，软软的，但打起拳来，婴儿肥的脸上竟有几分严肃。父亲拿出我小时候的一张照片，那是我打五步拳中“马步架打”的一个亮相姿势：小嘴紧闭，眼睛睁得大大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虽然细胳膊细腿看上去没有多大力量，但神情是坚定的、认真的。父亲说湉湉打拳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我。也许我跟着父亲断断续续学的一招一式，完全不足以称之为“习武”，但它的的确确是我的一种启蒙，是我爱上行伍并对之心生向往的开始。不知道这颗绿色的种子此刻是否也已经种进女儿的心里，正悄悄生根发芽。
闲聊之间，我问父亲：“如果组织上需要我到抗疫一线、到武汉，您怎样看？”父亲只说了两个字：“得去。”“您外孙女这么小，我去了她怎么办？”父亲说：“谁都有各种各样的不舍和羁绊。但是当兵的不能谈条件，谈条件就不要去当兵。你入伍、入党都是宣过誓的，组织需要你的时候，不能当逃兵。”其实，倘若真的有机会去一线，我是不会迟疑的，也确定父亲会百分百支持我的选择。但我知道，父亲的心里除了为女儿骄傲外，还藏着牵挂。
聚少离多是军人家庭的常态，但是分别的日子里，爱与教导不曾间断。感谢父亲伴随我一路走来，成为我人生路上最亲密、最特别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