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检门的警报声响起时
人们还是惊异于那块弹片在他身体里
飞行了三十年。事实上,弹片既不被
尘土接纳,也不被血肉消解
就真的是在飞行
在略高于大地的空中贴地飞行
在时光的加速器里失重飞行
三十年前
从一声巨响中逸出的一块弹片
呼啸着击中了他的肋骨一侧
并在他的身体里蛰伏了三十年
最初是如鲠在喉,后来是钝器
再后来是一只趋光的啮齿动物
一到阴雨天,就在他的骨头上磨牙
想从骨头上钻一个洞
沿着预定的路线,继续飞行。起初
他想把这只啮齿动物赶出来
但几年之后,就适应了这种痛
并愿意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它
他相信这种痛
能把他从日常的烟火中提起
提到尖兵班的序列中
与在那场遭遇战中牺牲的战友
一起举杯畅谈,一起冲锋陷阵
多年之后,他相信弹片和他一样
也会变得苍老
变得行动迟缓、记忆模糊——
古老的敌意
在同为父母所赐的血肉之躯中
和解、惺惺相惜。就像他开始怀念
投出手榴弹的那个敌人。如果
没有被狙击手击中,现在应该也到了
儿孙绕膝的年龄。他真的想和他
再次相遇,在生与死的边境线
坐下来,喝一杯酒,聊一聊往事
三十年间
他带着愧疚之心
多次回访故地
那才是真正把他养育成人的故乡啊
而两国的边界线
在战火硝烟飘散之后,早已风烟俱净
但给后辈留下了壮烈的英雄史诗
一到那里,身体里的小兽
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温顺
温顺得如同
生长在烈士陵园里的一株蔷薇
一只穿行于生死两岸的鳟鱼
他还想继续喂养它
直到生命尽头的烈火
把它养成一柄带给死亡的鸣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