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防空洞向外望去,天空还在飘雪花,纷纷扬扬,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网住了天空,网住了群山。
前线战火燃烧,硝烟弥漫,炮弹声不时传来,野战救护所医护人员正待命出发。
三八线马良山、高旺山一带,防御战即将开始。上级要求野战救护所向前靠近,以便及时抢救伤员,全所从药品器材到生活物资都做了充分准备。恰巧国内补充来10名新卫生兵,男女各5名,其中最小的女兵闻淑莲刚14岁。新来的5名女兵和原来5名女兵组成了十姐妹女兵班。
班长是1949年入伍、年仅18岁的北京姑娘石景云。她看到初来乍到的小闻,便问:“你家是哪儿的?”
小闻回答:“沈阳郊区林盛堡那旮瘩!”
石班长又问:“在哪儿培训的?”
小闻答:“飘尔屯那旮瘩!”
这个沈阳小女兵闻淑莲言语中常带“这旮瘩”“那旮瘩”,同志们风趣地称她“小旮瘩”。
石班长看到小旮瘩天真活泼的样子,又问:“你这么小年龄入朝参战,爹妈舍得吗?”
小旮瘩怔了一下,脸上露出淡淡苦色:“从我记事起,小鬼子占领东北,父母领着我和弟弟到处流浪、讨饭,从沈阳一直逃荒到黑龙江大兴安岭。我8岁那年,父亲就离世了。后来回到沈阳郊区农村,母亲带着弟弟改嫁,我跟姥姥相依为命。读小学5年级那会儿,赶上部队来学校征兵,招收卫生学校学员,我就和班里几个女生一起报名,被批准参军。又经过几个月短期培训,我们就来前线啦。”
我听了小旮瘩的讲述,伸出拇指说:“你人小志气大,好样的!”
按原定计划,救护所出发是夜间行军,可突然接到上级通知,吃过早饭就要出发。有人纳闷,问班长:“过去都是夜间行军,这怎么改成白天啦?”
石班长回答:“外边下雪,雪雾天敌机来的概率极小,是我们行动的好时机。”
十姐妹女兵班同救护所的战友们一起,冒着风雪翻山越岭来到三家里附近的一条河边。这条河仅有的一座桥已被敌机炸断,河面有数十米宽,河水湍急,飞舞的雪花笼罩河面,眼前一片苍茫。我担心女兵们能否蹚过这条河。
石班长走过来,对我说:“小侯,你和小闻一般大,你是男子汉,帮她背点东西。”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小旮瘩的药箱挎在我脖子上。
我对石班长说:“放心吧,我一定把小旮瘩的药箱带好。”
小旮瘩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我,目光里饱含感激之情。
所领导挑选几名身强力壮又会游泳的男兵下河探路,探索出一条过膝深的过河路线。河水冰冷刺骨,但任务紧急,必须过河前移!大家团结互助,保护好脱下的衣裤、炒面袋、药品、器材不被河水浸湿。行动快的男兵已蹚过河到达对岸,放下东西又返回接迎,并对女兵呼喊:“我来背你们!我来背你们……”女兵们不甘示弱,大声回道:“我们自己过,我们能行!”
石班长关心地问:“小旮瘩,在家蹚过河吗?”
“我们那旮瘩没有河。”
“那你同芦维廉大姐结伴互相照顾。”
10名女兵齐刷刷在河边脱下棉裤、袜子、鞋,捆绑在背包上。两人一组,手拉手蹚着冰冷的河水,迎着翻滚的浪花行进。雪光水色映衬着她们的绿军装,宛如朵朵青莲游走河面。
冰冻的河水像钻透了我们的骨髓,腿上肌肉跟抽筋一般疼,脚底光溜溜的,不知是冰块还是鹅卵石,脚掌脚趾被冰水冻得难以伸直。小旮瘩深一脚浅一脚地紧随我们后面,还为我们加油鼓劲。
我过河后放下携带的器材,立即返回。看到个子较小的小旮瘩走到深水处时,河水已快没过她的大腿,我赶紧把她架起前行。她已冻得发抖,但还坚强地硬挺着,不叫一声冷,只是说小肚子一阵阵疼痛,我宽慰她:“你肚子可能受凉了。”
还未到河岸,石班长发现小旮瘩大腿根往下直流殷红的血滴,混在清澈的河水里漂流扩散。石班长急忙说了句:“小旮瘩例假了。”我在一旁说:“我们一直架着她呢,没离开她,没离架。”只听石班长挤出一句话:“傻小子!你不懂,胡说什么呀!”
不多时,我们到达对岸。石班长叫几名女兵围过来帮小旮瘩穿衣,并问她:“你是第一次来例假吗?”小旮瘩说:“什么是例假?我是冻得肚子痛。”石班长告诉她这是女孩子的生理期,并嘱咐她注意卫生,防感染。
我望着流动的河水,闪烁的浪花向我微笑,哗哗的水声似在为女兵们歌唱。
到达目的地大乌里时,石班长兴奋地说:“咱们唱一首歌吧!小侯,你来指挥。”
我起了个头儿,指挥大家唱起来:“嗨啦啦,嗨啦啦……天空出彩霞呀,遍地开红花呀,中朝人民力量大,打败美国兵呀……”
歌罢,不知是谁逗乐地说:“是啊,遍地开红花,连这冬季的小河也绽开了红花。”
石班长嗔怪道:“去你的,别和志愿军女兵开玩笑,这小河留下了女兵永远忘不掉的记忆。”
又爆出男兵女兵们一片开心的笑声。这是打败困难后胜利的笑,是向志愿军女兵致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