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你给我在这儿垒道墙！”

大早清儿的，我还没起床，窗户外就响起娘的喊声。娘是90岁的人了，说啥我这个当儿子的都得听着。

“啥？娘您说垒墙？”我指着四四方方的大院落的正中，有些蒙。

“垒墙！”瘦弱但不软弱的娘坚定地说。

我是家中长子，不敢说村里最孝，可也不是不孝。好好的大院子几十年了，今天娘要一分两家横着垒道墙。

“娘……”我心里很难过，一开口就湿了眼睛。

“你出去！”

墙垒上了，我端着煮好的饺子推开娘的门。一只脚还没迈进去，我就被娘吼住了。

“你是谁呀！以后不许再进门！”娘瞪着眼睛，挥舞着柔弱而结实的手臂。

“娘——”我心里刀扎一样，泪水一下溢满眼眶。

90岁的娘，与我隔墙而居，连饭都自己做、自己吃。

夜里9点，我不放心娘，蹑手蹑脚站在墙的一侧，伸着脖子探着头，眺向娘的屋子。

娘的屋黑着灯，我想是睡了。

凌晨3点，我再次醒来。90岁的娘身体再好，毕竟是老了呀。我轻轻开门，还没有迈出屋门，就瞄见房顶上似乎有一黑影。我吓了一跳，赶紧趴在那道墙上把头伸过去查看情况。啥也没有。我刚才眼花了。

娘不让我去，也不上我这儿来，我们亲母子仿佛路人一般。

我硬着头皮告知兄弟姐妹，谁知他们一来，饭桌上正吃着饭，娘就撵他们赶快走！说着娘自己从炕里头站起身，下了屋地，甩着一双脚回她的“家”了。

娘性子耿直，爹死得早，我们6个都是娘一手养大的。弟妹们劝慰我，娘也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过了几天，不放心的我想着夜里起来看看娘。一出门，一抬头，又瞥见房顶上有个黑影。我呆了：娘？！

是娘！瘦弱而不软弱的身子，以及挽在脑后的马尾辫，我太熟悉了！是娘，我确定不是眼睛花了。

山村的老房不是很高，90岁的娘是曾沿着石阶走到过房顶的。可娘，大夜里不睡觉，上房？

我没敢动，怕吓着娘。等了许久，娘也没动。我退回了屋。娘也退回了屋。

一早，我推开娘的门，娘没吼我，我迈进屋——娘躺在炕上，怀里却多出一根类似红缨枪的棍子，还用两只枯瘦的手紧紧地攥着……

“娘，娘。”

娘没动，眼皮也没动。

“娘！娘！”我加大了声音。

娘没应，只是昏睡着。一个月后，娘走了。

不久，县史志办的工作人员来到家里。他们说，我娘在13岁时就参加了抗日儿童团。

娘老了，老糊涂了，把自己生养的儿女都忘了，却没忘记自己是为八路军站岗放哨的儿童团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