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看到同年兵在微信里制作的相册,连续几晚梦到我的战友们,也不断忆起自己退役出藏的日子。以前很喜欢提笔把生活写成文字,或许是觉得有些矫情,渐渐地很少写了,但今天我想我的来果桥连队了。
2014年11月28日4点半,世界屋脊还如午夜一样漆黑,多想再睡一睡绿色的军被,却发现已再也没有机会。时间真快,转眼两年了,抑制不住的思绪往外流。
两天前的上午,全体退伍老兵朝山口告别,向国旗告别,向两年中朝夕相处的战友敬礼。我才最真实地感到,这一切真的要结束了。敬完礼,战友们排成一排,一个个过来抱我们,我强忍泪水告诉自己:“不能哭,一定不能哭!”广播里送别的《驼铃》激发着泪腺,看着拥抱的战友即将成为人生中的记忆,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掉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抱指导员的时候,我已泣不成声,边哭边捶打自己:“我累着笑着哭着的这两年,终于结束了?!”
指导员是国防科大的高才生,平易近人没有架子,从未跟我红过脸,待我如弟弟一般。我们一起拍的照,一起熬的夜,一起写的稿子,一起玩的乐器,还有嫂子带来的零食,大年初一发给我的红包,历历在目。
送行的战友排对排,鞭炮声还如来时那么响,但我心中怎么也高兴不起来。2013年底送老兵,我一边给老兵照相一边哭,照完哭完生活依旧,今年送的却是自己,上了车永远无法再回头。
离队前一天上午,全营举行欢送大会。洁白的哈达,鲜红的大红花,好似当年入伍时的光荣与荣耀。我作为代表发言:“韶华几度悄然逝,又到今朝惜别时。几年前,我们告别父老,来到世界屋脊,把火红的青春献给绿色军营。无论将来身居何处,我们一定会时刻关注、祝福第二故乡。”
28日凌晨,叫醒我的不是梦想不是生物钟,是离别的声音。最后一顿炊事班的饭菜是那么香。坐上来时的大卡车,听着喧天锣鼓,渐渐远离营房与战友。视野里再一次出现“林芝”两个大字时,我明白已到达两年前的那个机场,即将出藏。最后一次享受包机的感觉,一眼望下去,连绵起伏的雪山和云朵,我努力在其中寻找自己连队的国旗,多么希望能再看一眼我的来果桥连队,多么希望飞机停在空中,让我多看一眼守卫的地方。
连长曾说,尽管年年老兵走,但年年还是忍不住泪流。有一回我也曾梦到连长和他家的女娃。嫂子带娃来队半年多,两岁的女娃娃最喜欢的就是我,话都说不清的孩子抿着嘴流泪喊“刘叔叔”的画面,我脑子里始终忘不了。连长是个优秀的军人,一言一行流露着军人作风。我挨过他的骂,导致回来后好几次做梦梦到工作出了小插曲,他训斥我的场景。但没有老连长、老班长的言传身教,又怎会有我们这些合格军人。
飞机准点抵达成都。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我愣愣地站着。拉着印有“戍边卫国一生光荣”的行李箱,我好像不知该去往何处。当兵走之前,母亲从老家坐了一夜火车赶到上海为我送行,我在两年中也多少次想象、描绘着与母亲再次相聚时的场景,一定是相拥而泣。但当我奔向出站口,一下子就找到已等候多时的父母,一笑而拥,并没有流泪。父亲开车,母亲和我坐在后排,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我却尽力让自己少说一些,因为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说到心酸和苦累,说到对家的向往和对他们的想念,一幕幕无不触动着泪水,我不想在母亲面前流泪。
阳春三月,我回到青葱校园。偶尔从战友们的零星动态中能够得知连队的人与事,按捺不住总会问上几句。回来后的我认识了很多人,结交了很多朋友,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却没有了在连队时的激情,也总会怀念那段艰苦的日子。
退伍前一晚,参谋长召集全师退伍老兵开大会,讲一讲对大家的忠言,我发言时借用指导员的话说,希望战友们退伍以后,管住自己的嘴巴和尾巴。所以退伍后的半年,我很少跟人提起自己的部队生活,因为部队教给我的第一课就是低调。
后来很多战友返校复学后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优秀,北京交通大学的陈战光战友获得学校五四青年奖章,厦门大学的范天成战友当选全国大学生年度人物,让我觉得自己还是有责任有义务为同学们讲一讲真实的部队,讲一讲自己的体会。所以后来我到贵州去支教,做征兵动员宣讲,重走长征路,策划排练大型军旅话剧,都是为了更好地展现一个老兵应有的形象。
很多人通过各种渠道找到我,向我咨询参军入伍的事儿,每一次,我都力求客观地表达自己对部队、对不知不觉走过的两年军旅生涯的看法。我害怕别人因为我的一句不经意的话,畏缩不前而遗憾终生。但人都是有感情的,我的解答或多或少总是掺杂了自己的情感在里面,这篇文章掺杂的就是我对来果桥的一片深情。
每一个从那里走出来的人,对于它来说都是一个孩子,行千里万里仍牵肠挂肚,但碌碌无为又不敢正眼看一看它。无论岁月如何变化,我想我仍旧是它的孩子,一个扛过枪、守过边的老兵。卸下的只是一身征尘,脱不去的是军旅情。
(作者系浙江大学在读研究生。2012年12月从华东理工大学参军入伍、申请进藏,两年后退役返校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