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走得那么突然、那么急迫，让我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之前，尽管母亲长年因肺心病住院，但从来没让我们去医院照顾。这次，病重的她仿佛担心给子女添麻烦，说走就走了。

母亲寿终80虚岁。多年来，我们为各自的工作和家庭生活而忙碌，很少回家。她从无怨言，总是叮嘱我们好好工作、好好生活。5年前父亲去世，对母亲打击很大，但母亲很快以她的坚强、淡定，反过来排解我们失去父亲的悲痛，使我们从茫然无措中重拾力量，积极投入到工作学习之中。去年，我被组织上推荐到国防大学深造，母亲很高兴，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说不要去看她，她在医院被照顾得很好。

作为女儿，自1984年参军入伍离开家以后，我和父母离多聚少。父亲和母亲只在1995年来北京时到我家去过一次。那一次，我深深体会到父母在身边的莫大幸福。那时家里条件不好，房子很小，父母却坚决不住我安排的招待所，要求在我家里照顾年幼的外孙女。恰逢我在北京积水潭医院进修急诊，经常值夜班，母亲默默地将对女儿的心疼和体恤化为行动，每天教外孙女诗歌、音乐。军人出身的父亲则经常在我住的营区大院散步，对部队一草一木充满深情。对当时作为临床医生的我，父母永远没有仕途上的关注，只有品质、行为上的要求。

古人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母亲一直是我的自豪，她一生都矢志教育事业，在教学一线工作多年。记得从我上学开始，母亲就是我的数学老师和音乐老师。因教学任务繁重，经常我放学了，她还在上课。有时她就把我也带到高年级的课堂，让我坐在最后一排，一直等她上完课。母亲极为敬业，当时父亲忙着下乡，她放学回家还要为我们兄妹4人买菜做饭，晚上仍坚持到学校批改作业。然而，母亲教我们时，我们的成绩并不好，因为她很少关注我们，只是用心指导别的学生。记得有一次，珠算课算盘不够，母亲把我的借给其他学生，我没有学会算盘，考试不及格。我告诉了父亲，父亲埋怨母亲，母亲当时无奈地说：“先让别的学生学吧，反正我以后能在家教他们。”在我们升学、分班时，身为学校老师和领导的母亲从没有找人说话。我们兄妹，只有我一人凭实力考进实验班，哥哥、妹妹一直在母亲所在学校的普通班学习。

作为儿媳，母亲一直受到爷爷许世友的厚爱。师范毕业的母亲写得一手好字，我曾多次听父亲讲，爷爷夸奖母亲有文化，知道艰苦朴素、勤俭持家，对母亲精心养育我们兄妹4人充分肯定，父亲常常以此为骄傲。20世纪70年代中期，母亲突然患病，不能吃饭，当地医疗水平落后、无法诊治，从未向爷爷开口提任何要求的父亲，专程去给爷爷说明母亲的病情。而从未为家人开过任何后门的爷爷，也是平生唯一一次立刻同意母亲到他当时工作的广州治疗，并亲自给广州军区总医院指示，要求用最好的医生和技术。后来母亲很快康复，爷爷用自己两个月的工资共500元给母亲付了医疗费。多年来，母亲对爷爷的救命之恩一直难以忘怀，常常给我们讲起这段经历。当我成为一名医务工作者后，母亲常常给我讲，当医生就要当一名技术精湛、品德高尚的医生。如今，我更深深体会到，爷爷能在自己亲人身上破例，是因为母亲的品德、奉献深深感动了爷爷。

众所周知，我的父亲许光因放弃在海军的锦绣前程，毅然遵从父命，回到贫困落后的家乡，照顾奶奶，建设老区，一生传承红色基因，信念坚定，淡泊名利，严于律己，无私奉献，被评选为“全国道德模范”。父亲人生道路上的每次重大抉择，从替父行孝，到多次放弃提升的机会扎根家乡，再到父亲逝世前提出将他们一生省吃俭用的20万元捐给家乡，都离不开母亲的大力支持。可以说，正是因为有母亲对父亲无怨无悔的支持，才有父亲48年扎根革命老区默默奉献的光辉一生。母亲一生爱事业，爱家庭，唯独忽略了她自己。无论是早年她对祖奶奶、亲奶奶的侍奉和照顾，还是中年时对姑奶奶的关怀备至，抑或晚年对父亲无微不至的照料，无不见证了母亲的勤劳坚强、节俭持家，也让爷爷、父亲乃至我们子女能够心无旁骛地投身工作、学习。而当她自己日益苍老、疾病缠身，甚至病倒在床时，仍不忘嘱咐我们不用管她，她由保姆和护士照顾就是……

原以为，母亲一直说自己很好，我们总还有机会再聚，再享天伦之乐。然而，母亲的溘然逝去，让我们家永留遗憾。娘亲西行，与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她的美丽、纯朴、豁达、乐观，也成了一种永远的追忆。

亲爱的母亲，如果生命可以轮回，我们希望下辈子还做您和父亲的儿女……

（作者系许世友将军长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