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的卢一萍是个和气而宽厚、爱施与援手的人,面上又是含笑的,偶尔还会来上一句幽默。这样的人最容易被人引为兄弟和朋友,也最容易和生活达成和解。但他一下笔就是另一番情形了。在《白山》里,他采取了毫不妥协的批判立场。与鲁迅“刨一刨坏种的祖坟”那种冷峻不同,卢一萍用的是黑色幽默,但这丝毫没有减少作品的尖锐。它要做的恰恰是正中靶心。
卢一萍在新疆待了20多年,那块地方早已成了他的第二故乡。《白山》写的是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和喀喇昆仑。那里被誉为生命禁区,氧气稀薄,终年积雪,驻守官兵一年有几个月与外界隔绝,8级以上大风是常有的事。“如果能从人间仰望这里,你会看到天堂湾像是一叶封冻在众山之上、雪海之间、云天之中的孤舟。从天空俯瞰,它则像一粒不断被冰雪啃噬的尘埃。”在那里,从一米高处跳下来,甚至蹲着上厕所,起来得快了些,你也许就会遭遇“高原猝死”。凌五斗孤身驻守第六号哨所,几个月无法洗澡,无法理发,以至于他变成了野人、皮肤变成了蓝色,两只怎么也长不大的猪最后化作了天使……卢一萍持续性地描写世界屋脊,自然是要将他的人物放在极端环境下拷打。卢一萍在世界屋脊上按下一颗图钉,由此中国文学的版图上也就完成了一块缺失已久的拼图。
《白山》的故事从1971年写到1974年,空间也基本上是封闭的。它采用“移步换景”,从乐坝村到北京,再到世界屋脊。从体量上看,前两地,尤其是北京,被一笔带过。从离开后,主人公再也没回来。《白山》打通时空的办法靠的是凌五斗的回忆。不论是回答上级的责难,还是同事的非议,凌五斗总爱拿自己那块巴掌大的故乡——乐坝来说事。这种闪回,既符合人物形象,天地间再大的事情,他都能用弹丸之地乐坝来类比,又打通了时间和空间的壁垒,从而为小说垫下了厚实的基座。
那是一个说谎的时代。利益攸关方,也就是凌五斗的各层上级为了自己的盘算,制造了一个又一个谎言。卢一萍要做的就是揭开这些谎言,把那些瞒和骗统统撕碎。揭谎者,被视为勇敢者,比如《皇帝的新装》里那个“傻子”男孩,《白山》里的“傻子”凌五斗。
文学是人学。小说的使命是塑造人物,通过人物来照见一个时代。故事得跟着人物走,人物成了小说写作的中心要素。表面看来,凌五斗的脑子确实有些不灵光,而内里他的傻却是为了一份坚持——坚持说真话。《白山》正是在满地谎言与说真话之间的冲撞中找到了叙述的可能。为了塑造这个人物,作者使用黑色幽默、超现实主义的手法,使得凌五斗的出场总让人忍俊不禁。但这种笑,又有别于喜剧的开怀大笑,它的背面是坚硬而冷酷的现实。正是这样,凌五斗这个人物才在众多的人物画廊里成为这一个,而不是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