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蒙眬中,谢小红看到,界碑前,全连官兵卖力地吼唱着,像极了一尊尊界碑。歌声湿淋淋的,歌唱的间歇中,官兵们都听清了老兵那一声声离别的抽泣。请关注今日《解放军报》的文章——

士兵与祖国
——特别策划 同题故事
第一乐章:守卫 歌咏方阵

朱凡 插图
炮阵
■柳力子
数十辆绿色军用卡车驶入大漠,为最干旱的国土带来一年一度的雨季。此后的每天清晨,蚁群一般的士兵和卡车都会准时涌出这块凭空长出的绿洲,用汗水灌溉沿途经过的土地。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要去往何处。
上等兵陈果第一次来到狂风骤沙的西北边陲。在此之前,除了当兵去到外省,他从未逾越祖国南方一座宁静的小渔村方圆三百里的地域。他是家中继三个姐姐之后,母亲用最后的乳汁养大的唯一男孩。像石缝中迎着海风生长的沙滩草,他比其他人更擅长从贫瘠的土地上摄取生命所必需的养分。
从军两年,陈果很快成为营里最优秀的炮班中最出色的炮手。下炮的时候,他会把全身肌肉都绷成蓄势待发的状态,用狼一样的眼睛死死咬住那根属于他的驻锄桩,将钳紧铁锤的双手像画一座拱桥一样,高高抡过头顶,然后一锤一锤地将铁桩打进地壳里去,让火炮如骆驼草一样紧紧扎住大漠,这样即使上百发炮弹穿膛而出,大炮也会纹丝不动。
班长负责在炮尾计算射击参数,他要赶在炮手们下好炮的同时,让火炮处在正确的位置上,然后将一颗颗怒吼的炮弹准确地送到“侵略者”的头上。
他熟练地计算好了诸元,刚一抬头,看到跟前的驻锄桩像一头红了眼的猛兽,正奋不顾身地往地心里钻去,便立马喝住了抡得正起劲的陈果。
“停停停!够了!你这头牛,钉得这么狠,待会起炮的时候累死你小子!”
半空中的锤子为了不让汗水白白流淌,有那么点犹豫,但还是“哐”的一声正正地落在了桩子上。等到尘埃落定,陈果淡淡地答道:“哦。”
班长一把夺过铁锤,狠狠地说:“待会这桩,你小子来起!”
把火炮钉在地上,打上几组射击口令,给敌人来场沙尘暴式的奇袭,再把炮从地里拽起来,挂上卡车,转移到新的阵地,扎下根来,再给那帮倒霉蛋送上致命一击,这就是他们一天的训练项目。由于炮手们的体力像从深井里渗出的水一样源源不绝,陈果所在的炮班总是基础打得最扎实,动起来最迅速,后来他们还因此得到过嘉奖。
战斗的硝烟一经平息,就到了炮班一天最惬意的时候。士兵们取下头盔,在炮后坐成一排,尽情地享受着胜利带来的喜悦。班长从地上揪了一根干草,放在干裂的嘴唇上嘬两口,让苦涩在胸腔之间溜达两圈,然后化为一串辽远的清凉。一炮手倒出兜里的黄土,从腰间抽出温热的水壶,饮掉半壶,再象征性地来个满足的饱嗝。三炮手一声不响地背过身去,冷不丁地从鼻孔里擤出一大坨泥浆,转过身来露出一脸羞涩的笑容。陈果注视着空旷的大地和低矮的天空,幻想如果能把挂在半空中的云摘下一朵送给亲爱的人,那真是再好不过呢!
突然,班长的嘴角扬起一层淡淡的笑意,接着故意抬高嗓门说:“我敢打赌,陈果那小子现在正想着媳妇儿呢。”
……
夏去秋来,属于士兵们的盛夏在炮火的闪光中画上句点,陈果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驻训伴随着退伍而落幕。
几年后,一个精壮的小伙子驾驶着越野车穿行在大漠,车上插着一面鲜艳的国旗,像个手舞足蹈的孩子追着太阳奔跑。陈果估摸着,跟妻子领完结婚证,要在士兵们叫做驻训的季节,带上他爱的人再次回到云那边属于候鸟们的栖息地。
大漠上没有路标,只有一些看似车辙的印记。他沿着这些印记义无反顾地前进,一路上滔滔不绝地给身旁的妻子讲述那次驻训之旅:“我们靠着大山,唱着军歌,迎着落日的余晖前进,渐渐驶入梦境一样的大漠……”
陈果没有找到那支有着最出色的炮手的部队。他抱着妻子,倚着汽车,在大地和天空的见证下,伸出铁一般强健的大手,从天边摘下一朵最可爱的云,把她当作祖国这片最富饶的绿洲的路标,永远地放在了他们的生命里。

柳力子 吼歌,吼出激昂的高音,旋律声部主唱。28岁,军龄6年,江苏某预备役通信团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