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守卫着祖国，我守望着你”
■解放军报记者 王雁翔 特约记者 刘晓东
幸福时刻。刘晓东 摄
由夏入秋，雪山峡谷的格桑花开得茂盛。
在阿里高原，这是色彩最为缤纷的季节。喜马拉雅山与冈底斯山相依相守，纳木那尼峰与冈仁波齐峰隔湖相望。绵延的冰山下，蓝天碧水间，或青或黄的牧草如绒毡般随着峡谷坡地起伏，或红或白的格桑花如闪亮的星星点缀其中。
这是收获的季节。季风送来暖湿气流，掠过高原军营、冰山界碑和条条巡逻路，带来远方的期盼，捎来温暖的气息。
山东聊城，军嫂梁方方一大早醒来，望着窗外的微微晨曦，开始期待在高原的相聚。
这一刻，距离小城数千公里之外，遥远的阿里高原上，梁方方的丈夫、阿里军分区普兰边防连代理排长多堂敬迎着朝阳出发，踏上巡逻路。这片爱人驻守的高原，是梁方方无数次眺望的远方，也是她如今要奔赴的地方。
与爱人在高原团聚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军嫂在心里种下希望。有了这个希望，那些与爱人分别的日子似乎不再漫长，那条探亲之路也不再难走。
“中秋节快到了，期待着和你团圆的时刻。”中秋佳节前夕，座座边关军营迎来了特殊的“客人”——军嫂。她们带着特产和礼物，带着对爱人的思念和牵挂，千里迢迢奔赴军营，只为了这短暂的团圆。
中秋佳节来临之际，让我们向广大边防军人家庭致以诚挚的节日问候。边关无言，却有万语。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让我们跟随几位军嫂的高原探亲之旅，品读团圆背后的笑与泪，感悟边防军人和军属的坚守与奉献。
——编 者
中秋节前夕，一位军嫂到高原探亲与丈夫团聚。 刘晓东 摄
“你有没有为爱勇敢过一次”
第一次上高原探亲，高原反应带来的头痛让军嫂赵红英睡不踏实。每天清晨她都会起个大早，裹上大衣，迎着朝阳站在窗前，眺望远处雪山的光影变幻。
为了这次高原探亲，赵红英提前半年就开始锻炼：早晨坚持跑3公里，晚上练习跳绳。每次她想放弃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一个声音：“普兰边防连在喜马拉雅山脚下，空气中平均含氧量不到平原的一半，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张江宁和赵红英参观“进藏先遣连”旧址。刘晓东 摄
这是赵红英第一次和自己的丈夫、阿里军分区普兰边防连军医张江宁聊起“上高原探亲”这个想法时，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我还就不信了！”赵红英从小就是个倔强的姑娘，挂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雪山风景照，她暗下决心：“拼一把！”
“你有没有为爱勇敢过一次？”在这个动力牵引下，赵红英坚持锻炼，半年瘦了十多斤。今年8月中旬，赵红英终于启程踏上了高原之旅，她先乘火车到乌鲁木齐，在市区住了一晚，翌日清晨5点乘飞机抵达喀什，当日再转机到阿里狮泉河。狮泉河到普兰县有长途汽车，每隔两天发一趟车。为了节省时间，张江宁提前租了一辆车赶到机场接站。
张江宁赶到机场时，已是傍晚。自去年底他归家探亲至今，夫妻俩已经大半年没见面了。看到丈夫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赵红英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这一刻，倒是性格内向的张江宁先开了口：“一路上累了吧……”
今年是夫妻俩结婚的第三个年头，两人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这次赵红英到高原探亲，夫妻俩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团圆时刻。尽管辗转数千公里，一路颠簸疲累，但看到官兵纯朴热情的笑脸，感受到丈夫细心的照顾，赵红英的心，时刻被温暖包围着。
张江宁是一名临床医学专业毕业的国防生，毕业就被分配到高原，这些年一直在各个边防连队轮转任军医。记得初上高原参加新排长集训，课间休息时，一位老班长和他开玩笑：“和远方的姑娘谈场恋爱，就像在高原上种下一棵树，长着长着就‘黄’了……”当时听了这话，张江宁只是呵呵一笑，觉得有点言过其实。
在那之后，张江宁经人介绍认识了几个姑娘。刚聊不久，姑娘听说他在高原工作，便都渐渐没了下文……“我和红英的相遇是一种缘分。”张江宁说。
赵红英的家乡在甘肃张掖，大学毕业考入新疆若羌县委工作。因为父亲曾在高原当兵，她从小就敬佩军人。
一个偶然的机会，赵红英认识了张江宁。一切就像注定一般，他们开始微信交流，从相识、相知，走到相恋。
2019年两人第一次见面，对彼此都留下深刻印象。第二年张江宁休假时，就和赵红英一起，分别见了双方父母。2022年他们携手走进婚姻殿堂。后来，赵红英干脆辞掉原来的工作，把家搬到张江宁的老家，在当地一家培训机构当老师。
这次探亲，赵红英和连队官兵相处融洽。短短一个月的假期中，她下厨为官兵包饺子，给新兵过集体生日，每周末都和大家一起看综艺节目。
中秋节即将来临，刚刚返乡的赵红英，专程去超市买来月饼和家乡特产，寄给坚守高原的连队官兵。那天在邮局打完包，赵红英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丈夫：“每份特产都标记了名字，战友们都在盼望着他们的中秋节礼物呢……”
雪山营区，张江宁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心中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他立即敲开了连长、指导员宿舍的门，商量在连队即将举行的中秋晚会上增加一个“神秘环节”。
“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有一种爱情，虽然来得迟，却更加炽热滚烫。连队中士马波与妻子张远琴的团圆故事，让寒冷的高原顿生暖意。
今年夏天，张远琴怀揣着满心的期待与憧憬，踏上探亲之旅。她从贵阳出发，乘坐高铁来到重庆。山城的夜景璀璨，却无法绊住她的脚步。休整一晚后，她乘坐飞机奔赴拉萨。在那里，她又留宿了一晚，让身体适应缺氧的环境。
第三天，当张远琴乘坐的飞机抵达狮泉河机场的一刻，马波已经在机场接机大厅等待了许久。
马波手里拿着一个玩偶，焦急地看着滚动的航班信息。他还记得与张远琴的约定——带上她最喜欢的“大熊猫”来接机。
在人群中看到马波，张远琴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一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按照两人的约定，他们当日要在连队驻地登记结婚。在高原的阳光下，这一天，这次团圆，注定成为他们生命中一个闪光的日子。
马波与张远琴在温室大棚采摘蔬菜。刘晓东 摄
临近中秋节，普兰边防连所在团队计划组织一次集体婚礼，让雪山见证军人的爱情。
那天，马波在电话中和张远琴聊起这次活动，并表达了一个想法：“一连几年要领结婚证，都没有领成。这次干脆到‘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举行婚礼，阿里很高很远，咱俩若是在这里登记，更有纪念意义……”
还没等马波说完他的计划，电话那头的张远琴已经泣不成声。这几年，两人几次计划到张远琴家乡登记，都未能成行。最近的一次，休假中的两人已经买好了车票，马波却因紧急任务临时归队，只好将登记时间再次延期。
几个月前，张远琴在单位遇上了烦心事，在电话中和马波发起了脾气。电话那头的马波，怎么也哄不好她。挂上电话，两人一路走来的点滴涌上心头，马波觉得亏欠爱人太多。
他们相识相恋已有5年时间，大多数的日子里，两人只能通过微信视频联系。马波只要休假，就去张远琴生活的城市看她。虽然天各一方、聚少离多，他们的感情却越来越深。一次，张远琴的一位亲友得知她的男朋友远在阿里当兵，不禁惊诧道：“那里山高路远，他一年能下几次山来看你？”
张远琴却坚定地选择了这位军人：“能在阿里守下来的人，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不能到山下来看我，我就到山上去看他。”
这次到高原登记结婚，张远琴的“亲友团”纷纷为她送上祝福和鼓励。那天，高原的阳光耀眼，雪山脚下的营区好不热闹，举办集体婚礼的舞台溢满了幸福。
站在舞台中央，听着主持人诙谐幽默的介绍，张远琴的脑海中一次次浮现两人一路走来的酸甜苦辣，眼睛不知不觉间湿润了。走下舞台，她拿起手机给家人发信息：“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几天后，两人在食堂吃完晚饭，一起在营区散步。晚霞柔和地映衬着张远琴恬静的笑脸，她对身旁的马波说：“今年你中士期满，我支持你选晋二级上士。你守的高原，我来过了；你和战友的坚守，我也读懂了。守国就是守家，马班长，请你继续为我们的国、为我们的家，站好岗。”
马波不吱声，只是看着妻子呵呵笑。他的眼神中透着幸福和满足，更透着军人的坚毅和坚定。
“你在部队安心服役，家里有我”
连队司务长、一级上士侯清山，是连队兵龄最长、年龄最长的老兵。他新兵下连后不久便考入士官学校，毕业后先后在两个高原连队服役。
军嫂在炊事班帮厨。刘晓东 摄
侯清山回忆，一次，他看炊事员炒肉片，炒煳了都被战士们“一扫而光”。那年休假回家，侯清山做出一个决定，跟着开饭店的堂哥学习厨艺，几个月就拿到了初级厨师证。后来，他又通过了高级厨师资格鉴定。
“我就想给连队做点事。”侯清山说得轻描淡写。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他的妻子心里最清楚。
侯清山的妻子史莉莉是他的同乡。大学毕业后，她回到河南漯河老家工作。夫妻俩相爱相守多年，她始终支持丈夫：“你在部队安心服役，家里有我。”
他们的孩子出生后，史莉莉既要工作又要带孩子，还要照顾双方老人，常常忙得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有时和丈夫通电话，她也会说些抱怨的话。
侯清山从不辩解，只是默默听着，等妻子倾诉完了，他再说些安慰的话。这些年妻子独自扛起家庭重担，侯清山怎能不知其中的难？作为丈夫，他懂得要在爱人需要时给她一个臂膀依靠。
军人的肩头扛着小家，更扛着大家。侯清山心里装着家人，但他更懂得自己肩头的使命，“人生如甘蔗，难有两头甜”。
有时挂了电话，侯清山也会独自思考许久。面对家庭责任与军人使命，他也难以取舍——舍不得这身军装，舍不得朝夕相伴的战友，更舍不得这片驻守的高原。
来队家属房中，中士位龙刚与妻子吴晨一起展示月饼。刘晓东 摄
2020年初冬，史莉莉带着刚满3岁的儿子千里迢迢，到阿里高原来看他。侯清山去狮泉河接站，回营的路上，因为高原反应，史莉莉吐了一路，孩子哭了一路。到了连队，没想到史莉莉下车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你在高原守防太不容易了，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当时219国道还没竣工，从狮泉河到普兰县370公里，路途坎坷。每名来队探亲的军嫂，切身体会到军人守防的艰辛，都会忍不住哭几次。
那年，史莉莉在连队住了一个月，一次跟随丈夫外出巡逻，她在丈夫的搀扶下攀登雪山，一边走一边抹眼泪。那次回来之后，她再也没有要求丈夫离开部队。
史莉莉在大学学的是美术专业，探亲期间，她特地为连队创作了一幅画。画中的官兵艰难地攀登雪山，这是镌刻在她心中的记忆，也是边防军人卫国戍边的真实写照。“祖国的高原总要有人守，我为我的丈夫是军人而自豪。”她说。
“你守卫着祖国，我守望着你。”在高原军嫂眼中，为丈夫的坚守而坚守，守望他们的守望，是她们作为军嫂的责任。
去年9月，连队一级上士、代理排长多堂敬的妻子梁方方来队探亲，也对“责任”二字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2015年夏天，从山东理工大学本科毕业的多堂敬，如愿考上了天津体育学院研究生。为了心中的理想，他毕业后选择穿上军装。
两年义务兵服役期满，同批入伍的8名本科同学都选择退伍回乡工作，多堂敬却选择留队。
那一年，妻子梁方方研究生毕业，回到老家山东聊城，在一家医院当医生。她常劝多堂敬脱下军装：“你是全日制研究生毕业生，早点回乡可以安排工作。”
去年秋天，梁方方从老家一路辗转来到高原探亲，在连队生活了20多天。临走时，她流着泪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这里有多苦？你为什么这么傻……”
今年中秋节前夕，梁方方再次启程到连队探亲。这次她随身携带了面粉、豆沙、枣泥，她说这趟到连队探亲，就是为了亲手给大家做一次月饼。
那天，一位邻居大姐听说梁方方要去高原探亲，专程开车把她送到火车站，临走时还不忘叮嘱：“给你爱人带个好，他在高原为祖国站岗，我们街坊邻居都为他感到骄傲。”
这，又何尝不是梁方方作为军嫂的自豪！
“边防环境再艰苦，总得有人守。一家不圆万家圆，军人守国亦守家。”来到高原探亲的第一天，梁芳芳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张雪山的照片，并写下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