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辽宁舰“同岁”
■黄海涵
一
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幸运？十年前，辽宁舰正式入列人民海军，那一年，我也成为一名辽宁舰的舰员。我常常自豪地说：我与辽宁舰“同岁”！
几度风雨，潮涨潮落。转眼间，辽宁舰10岁了。10年前我刚到航母部队报到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
2012年夏天，我研究生毕业，被特招入伍加入航母部队，是航母正式交接入列前的最后一批舰员。那时的航母还没有名字，也没有舷号，官兵们称它为“大船”。
炎炎夏日，新干部集训结束了。那天，我和战友们顺着舰艇旁十几米高的“旋转”铁楼梯，爬了五六分钟，才登上了如山一般雄伟的“大船”。“大船”还在进行紧张的施工收尾。舰员们头戴安全帽，口戴防尘口罩，在嘈杂的风机声、电焊声、敲击声中，紧张地奔走忙碌着。
2012年8月底，我被派往院校学习，临走前，我心中燃起热切的期盼，盼望“大船”能尽早入列！
9月25日，全世界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大船”入列了！它有了自己响当当的名字——辽宁舰，舷号16。
11月23日，距离辽宁舰交接入列刚刚过去不到2个月，又传来歼-15战机首次着舰的消息。
当晚，坐在电视荧屏前的我，满眼泪花，思绪万千。舰上的战友们亲身经历了这一历史性的时刻，我为他们感到骄傲，同时也为自己错过了这一刻感到遗憾。
后来，刘喆给我们讲述了他所经历的2012年11月23日——
那天的渤海湾吹着凛冽的寒风，飞行任务前，损管队早已在飞行甲板严阵以待。那时候我是副舰长，站在驾驶台旁。
远远的，飞行员戴明盟驾驶552号歼-15飞机，放下尾钩，调整好飞行姿态，对准着舰跑道呼啸而来。
“嘭！”战机的后轮平稳地落在飞行甲板上，尾钩精准地挂住了阻拦索，飞机从200多公里的时速瞬间停下来。那一刻，所有人都非常安静，直到戴明盟关掉发动机，从座舱里站起来，向大家敬礼、挥手，人们才恍然初醒一样，现场沸腾了！甲板上，大家蜂拥着向战机围去，掌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揪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来。我这才发现，这么冷的天，自己戴着手套的双手却满是汗水。
这时，时任舰长张峥目不斜视，仍在继续操纵舰艇。我问舰长：“您刚才看见飞机降落了吗？”张舰长说：“没有，我就看见风在动。”
听完刘喆的讲述，我终于释然，同时也明白了，军人的使命是服从。
二
2013年3月，辽宁舰入驻母港，母舰有了自己的家。这个夏天，我结束培训正式上舰，成为舰上的心理咨询师。
刚上舰的那几天，我一直在兴奋中度过，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时时发出惊叹和感慨：都说航母是座“海上城市”，我看更像个钢铁迷宫！
3000多个空间单元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通道和斜梯纵横交错，上万公里长的管线蜿蜒延伸。正是每一个舰员各司其职的认真坚守，才保证了各项任务的顺利完成。
主机锅炉战位被称作航母的“心脏”，这里常年不见阳光，在各色管路构成的钢铁世界中，噪音、高温、高湿和机油味交织在一起，是舰上条件最艰苦的战位之一。老兵刘德波就坚守在这样的深舱战位上。
1999年，刘德波作为种子舰员被派往国外进修培训，学习某型锅炉系统。航母部队组建时，年近40岁的刘德波成了一名航母“新兵”。航母锅炉自动化程度高，刘德波带着区队人员集中攻关，利用业余时间完成近百份图纸的绘制，完成一套装备文书和一套锅炉系统保养流程的编写。
一次出航，飞行甲板短暂开放。刘德波难得从深舱来到甲板，本想透透气，享受片刻海风的凉爽。谁料一抬头，他便盯上了烟囱里冒出的缕缕轻烟。
“不对！这烟颜色不对。”刘德波在心里嘀咕着，又迅速跑到机舱，与战友们一阵忙活，排除了锅炉水位故障。此后，大家都服了老刘的“火眼金睛”。
刘德波光荣退休前，舰上组织同批退役舰员在舰岛观看歼-15飞机起降。那天，老刘站在舰岛舷边，一脸庄重，向着战机腾空的远方，敬了一个军礼。
“在航母上，我们兵龄再长，也是新舰员。”来到航母部队前，二级军士长房少华曾在多型舰艇上工作，登上航母后，他说，“一走进偌大的战舰空间，我就知道，之前的经历、经验统统归零了。”
航母消防损管系统是关系着航母生命力的重要系统，接舰之初，已有的资料很少，消防管路摸排、损管技能培训、装备维护保养……每一项都要从头学起。房少华与战友们争分夺秒攻关，形成了《航母重要舱室损管预案》等专业资料，走开了中国航母消防专业建设的第一步。
炎炎夏日的飞行甲板，甲板面的钢铁温度能达到五六十摄氏度以上，房少华身披银色消防服坐在甲板消防车上，如同坐在蒸屉里，密不透风，汗如雨下。每次值完班，他全身的衣服从里湿到外，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艰苦的工作条件，对损管兵的体质要求极高。为了练就过硬消防本领，房少华和战友们不断给自己“加码”——
进行平地消防耐力训练，穿着笨重的消防服，别人走3000米，他们走6000米；背上气瓶，扛上水龙带，别人爬30层，他们爬50多层；进行烟热室训练，别人坚持30分钟就受不了，他们能足足坚持一个多小时；体能考核，他们扛上仿真人冲在最前面……他们不敢有丝毫松懈，争分夺秒地研究学习、一刻不停地磨砺手中的“钢刀”。
2013年11月，辽宁舰首次以航母编队形式赴南海开展试验训练。2015年至2016年，辽宁舰数次前往渤海海域，一批批年轻的舰载机飞行员通过了认证。2016年12月，辽宁舰与多型舰艇组成编队，携多架歼-15战机和多型舰载直升机，开展跨海区训练试验。2017年7月，辽宁舰在跨区训练期间赴香港参加解放军进驻香港20周年庆祝活动。
2018年4月12日，辽宁舰领衔航母打击作战群，参加了我军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海上阅兵。
那次海上阅兵时，我正在亚丁湾随潍坊舰执行为期8个月的第28批护航任务。
4个月后的夏天，我回到单位，在办公室发现了一张被塑封起来的4月12日的舰报。
我举着报纸问报纸的“主人”：“阅兵那天你在哪儿？”
“我在驾驶室。”他说，“那是我军旅生涯最激动的一天！”
说着，他接过报纸，回忆起来：“当放大器里传来习主席的声音时，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整个驾驶室的值班人员，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但他们都目不斜视地坚持值更，只有我可以望向对面舰艇，还有舰艏指向的远方。”
“后来，习主席又观看了舰载机起降。”他说，“身着黄色识别服的舰员使用标准手势，将战机转运至起飞位置，偏流板缓缓升起，我能够清楚地看到飞行员徐英坐在驾驶座上，干脆利索地向甲板人员敬礼。起飞助理一个潇洒的手势，止动轮挡放下，伴随着轰鸣声，第一架战机腾空而起，直插云霄。紧接着，又有3架战机依次起飞，再依次着舰。你知道吗？那是我看过的最帅的起飞和着舰！”
那天，海上阅兵场上48艘战舰的铁流澎湃，会同空中阅兵场上76架战机的展翅高飞，汇成了一部雄浑的海天交响曲。
三
转眼间，辽宁舰十岁了。
航母舰员换了一茬又一茬。近两年，舰上不断涌现出“90后”对外通联喊话军官、“95后”起飞助理、女舰员放飞小组等青春洋溢的新生力量，他们扎根各自岗位，默默奉献、向阳生长，为辽宁舰不断走向深蓝贡献着自己的“青春力量”。
26岁的吴永靖，是辽宁舰上最年轻的起飞助理。两年前，他刚从军校毕业就主动申请到向往已久的辽宁舰上工作，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亲自做一做特别帅的“航母Style”。
真的投入训练，吴永靖才发觉，看似简单的“凌空一指”，完成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甲板上的声音特别大，戴着头盔和耳罩仍感觉耳朵快炸了。飞机飞上去以后，强大的尾流吹过来，稍不注意就可能被吹倒。”吴永靖说，“起飞助理还要把握放飞时机。涌浪较大时，对舰艇的升沉会产生一定影响，每次放飞前都要仔细准确计算，保证舰载机在舰艇上升趋势中进行放飞，给舰载机一个向上的升力，确保安全。”
同在这片广阔的甲板上，还开放着几朵灿烂的“航母小花”。
早听说舰上培养了一批女引导员、女系留员，但第一次见到她们操作，是那次我担任驾驶室值班员的时候。
那天的阳光特别灿烂，广播中响起口令：“33号直升机预计0950位3号起降圈着舰。”
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强壮的黄色身影，率领4名队员，小跑着来到起降圈前就位。
直升机越飞越近，那个黄色身影适时举起双手，示意飞行员不断近飞，当引导直升机到达起降圈上方时，又改变手势，示意飞行员下降高度。引导员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直到示意飞机关车，又指挥身后的系留员上前完成系留。
我细细端详：“咦，带队的这位不是李洁吗？”
下更后，我在餐厅遇到李洁，忙拉住她问道：“今天33号直升机，是你引导着舰的吗？”
她笑起来：“是啊，不只是我，还有刘咪咪、元梦她们也在学习引导和系留，在甲板上工作的女舰员越来越多。前些日子，我们女舰员放飞小组还独立成功放飞了直升机呢！”她自豪地向我“炫耀”起来。
“女舰员放飞小组？”我好奇地问。
“是啊，就是引导员、系留员、轮挡员都由女舰员担任。”
从第一位女引导员张明珠，到后来的范时钰、李洁、刘咪咪，再到更年轻的元梦、路昱、王宇琪……这些姑娘们刚上甲板时，有的因为太瘦小，想在风速15米/秒的甲板上站稳都费了一番力气；有的因为动作僵硬，做出动作却没人看得懂；有的拧系留索拧破了手套，手掌上磨出了血泡……
如今，她们成了扛起20公斤的系留索说跑就跑的“女汉子”，成了冲锋在航空保障第一线的主力军，成了甲板上最美最倔强的“航母小花”。
今年5月，辽宁舰再赴西太平洋执行任务。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一架又一架歼-15舰载战斗机从飞行甲板上滑跃起飞。
我站在舰岛旁，望着布满黑色飞机胎痕的飞行甲板。航母入列时，这片甲板干干净净。从戴明盟为它印上第一条胎痕开始，辽宁舰一步不停地向前、向前！
甲板保障舰员说：甲板上的每一道胎痕，都是辽宁舰不断成长的见证。
十年相伴紧相随。十年中，我与辽宁舰一同成长。我当过心理咨询师，做过引水翻译，今年远航任务中我下连当兵又当了油料化验员，钻了加油站、爬了航煤舱。我从一个地方大学毕业的研究生，成长为一名合格舰员。
我和我的战友们，将青春最美好的年华与时代共振，拿青春最壮丽的激情与使命碰撞，每个人的生命都绽放出了最耀眼的光芒。
舰阵如虹，白浪如练，辽宁舰挺进深蓝的壮美航迹，必将向着远方延伸、延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