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女兵正式上舰10年了
■解放军报记者 陈小菁
习习海风中,一艘钢铁战舰破雾斩浪,跃入眼帘。
“战斗警报!”干脆的口令响彻全舰。副炮昂首,雷达飞旋,直升机出库听令起飞……海军焦作舰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将镜头拉近、再拉近,我们看到,下达口令的是位女舰员。她是焦作舰当日值更官、航海长张玲。
在这艘国产战舰上,和张玲一起战斗的还有10名女兵。她们在对海、反潜、通信等战位上,诠释着新时代中国海军女舰员的价值与梦想。
中国海军女舰员,这一词语组合诞生刚好10年。
2012年,中国海军迎来首批女舰员。那一年,湛江某军港近百名女军人踏上战舰舷梯的画面,定格在不少媒体的镜头里,成为一时的关注焦点。
从那时开始,不再是舰上“过客”的她们,有了专属的战位、专设的生活舱和代表舰员身份的水兵手册。
将时间轴往前推移,我们会看到女军人与军舰相遇的更大“景深”——
早在20世纪90年代,海军院校就有女学员跟随军舰航海实习。2002年,4名女军人参加了海军首次环球航行任务。2010年,14名女兵随中国海军第七批编队,赴亚丁湾、索马里海域执行护航任务;同年,又有一支女兵队伍随着“和平方舟”号医院船,执行“和谐使命-2010”国际多边海上医疗援助任务……只不过,那时候这些女军人只是军舰上的“过客”,还称不上女舰员。
在世界海军的舞台上,女舰员的出现和发展,是各国海军现代化的标志之一。各国探索实践部署女舰员的步伐虽有快慢,方向却是一致的。究其缘由,越来越平等开放的性别观念、自动化程度越来越高的武器装备,成为这一趋势的前提条件。
2021年,海军首艘两栖攻击舰海南舰入列,再次吸引了世人的目光。同样引发一大波关注的,还有女舰员吴桐——经过10年成长,这位海军首批女舰员,已成为这艘海上巨舰的操舵班长。
海风轻拂,春暖花开。今天,从浅蓝、深蓝,奔向更深的蓝,一批批像张玲、吴桐一样的女舰员,参与绘就了人民海军的新航迹。
2022,女兵上舰10周年了。从浅蓝、深蓝,奔向更深的蓝,一批批女舰员在对海、反潜、通讯等战位,参与绘就出人民海军的壮美航迹……
中国海军女舰员奔向深蓝
■李 维
跟随战舰乘风破浪的种子,在内心深处发芽
看着舰艉奔腾的尾流,海军焦作舰航海长张玲的胸膛里充盈着豪迈。
这位高考前从未出过远门的女舰员,如今先后经历过3艘舰艇4个岗位,领略过9个国家的海岸之美。
驾驶着钢铁战舰,张玲和战友们在蓝色星球上绘出一道道精彩的弧线。
图①:战舰乘风破浪。
“有谁不向往大海呢?”回望弧线的原点,张玲忘不了当年填报高考志愿那一刻:“电视剧《旗舰》让人心潮澎湃,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海军大连舰艇学院。”
入校第二年,因成绩优异,张玲被选为学员代表,随郑和舰远洋实习。“8月1日启航,在舷号为81的军舰上出海81天……”10多年过去了,除了巧合的数字让她印象深刻,还有个画面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靠泊某港口时,外国女兵为郑和舰带缆,动作干练,一看就是老水手。”
“我特别羡慕她们。”外国女舰员的专业、自信,那一刻触发了张玲心中的舰员梦。从此,跟随战舰乘风破浪的种子,在内心深处发芽。
迈向女舰员的旅程上,梦想的种子正在更多人心中生长。
2013年仲夏,海军大连舰艇学院组织学员毕业实习。第一次出海的女学员袁盼,和郑和舰一起迎来了共同的“第一次”:第一次实射导弹。
拖着长长的尾焰,导弹如鹰隼般冲向猎物……“中了!”雷达屏上不停闪烁,站在一旁的舰长眼睛里放着光芒。庆祝时刻,袁盼接过舰长递来的西瓜,连日来因晕船而空洞的胃一下填满了甜蜜。
一幕幕画面,让袁盼定下了向舰长岗位冲锋的决心。那年,袁盼拿到了通往舰长岗位最关键的“入场券”——舰艇管理与指挥专业培训班,她成了这个班第一位女学员。
翻阅女舰员们的履历,你会发现,她们梦想的实现,各有各的路径。
“北大才女”“世界合唱冠军”“亚丁湾上第一个女特战队员”……一个个闪亮的名号,集中在了女舰员宋玺的身上。护航路上,一次次惊心动魄的营救行动,让宋玺对使命与担当有了更形象的理解:“站在军舰上握紧钢枪的那一刻,是我离祖国最近的时候。”
春潮涌动,繁星流光,越来越多的女青年期待着跟随战舰乘风破浪。
南部战区海军某驱逐舰支队人力资源科干事周佳钰说,近年来,许多女大学生都把上舰作为当海军的第一站。
毕业于新疆师范大学的维吾尔族女兵米合丽巴奴尔告诉记者,她们班已经有3个女生如愿上舰。
那一年,米合丽巴奴尔花了8天时间从新疆伊犁河畔来到了武汉舰。在马背上长大的她,终于体验到了驾驭军舰犁波破浪的感觉:“出海的每一天都很兴奋,这是以前隔着屏幕无法想象的。”
图②:武汉舰女舰员风采。
战舰重塑了她们,她们也给战舰带来改变
2020年8月,“老湛江舰”退役。
一年多后,“新湛江舰”入列。
虽说是同一舰名、同一舷号,但两者有天壤之别:一艘是20世纪我国设计制造的第一代导弹驱逐舰,一艘是我国新一代驱逐舰。
新战舰的甲板上站着一群女舰员,李雨行格外引人注目——作为报务技师,她的军衔明显比旁边战友高出许多。
战舰上,“技师”这一称谓意味着在某个专业深耕多年。从新兵到班长再到技师,很多舰员终其一生也难以如愿。
看着李雨行数年不变的短发和越来越“粗”的军衔,熟悉她的战友们说,真没想到她会在这条路上走这么远、这么久。
“浪花白的军装太酷了!”最初,李雨行只是想体验一把当海军的感觉。两年义务期满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改变了她的想法。
当时,黑云低压、狂风劲吹,数百名渔民遇险。广州舰接到命令,向着风暴处奔袭。抵达遇险海域,看着漂浮的残木断桨,报务兵李雨行敲击键盘的手抖动不止。
被水兵们抬上军舰,渔民陈色聪老泪横流。“一声声感谢,给了我极大震撼!”李雨行说,“那一刻,我知道了军装不仅仅是帅,还有沉甸甸的责任。”
从那以后,李雨行像换了一个人。
某次联演,李雨行因为抢着搬卸补给物资伤了腰。“这么多海军同行同台竞技,我的战位不能垮。”李雨行用布把整个腰腹紧紧裹实,硬是坚持到了战舰靠码头。后来,她被诊断出腰椎双侧出现裂痕。从此,李雨行的海魂衫上常年绑着厚厚的护腰带。
经风雨,强筋骨。李雨行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多的战友敬称她为“行哥”。
每次休假,李雨行都要把伏案工作的母亲拖到户外锻炼。一次母亲所在公司组织登山,李雨行从树上采下板栗,悉心剥好喂到妈妈嘴里。“从来没有吃过那么甜的板栗。”妈妈欣慰地说,女儿入伍前,她们常常无话可谈,现在却无话不谈。女儿已经成了她们家的主心骨。
战舰,不仅改变着女舰员的人生轨迹,也塑造着她们的一言一行。
“如果说部队是个大熔炉,那么跟着战舰闯大洋就是一场人生锤炼。”广州舰操舵班班长卜荣傲把这句话写在了日记本扉页上。
卜荣傲性格腼腆,上学时回答个问题都常常脸红到脖子。操舵兵的战位在驾驶室的中心位置,必须时刻回应舰指挥员的舵令,不仅操舵要严丝合缝,回令还要清晰嘹亮。
夜深人静时,墨黑的驾驶室里,卜荣傲伸出手探向舵盘轻轻旋转,屏息聆听着内部齿轮发出的细微声响。微微张开嘴,她把默念不知多少次的口令说出来,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坚决。
内心的恐惧可以在自我心理建设中克服,但生理上的痛点却不太容易消除。
上舰后的第二个月,卜荣傲迎来了人生第一次远航。山一般的浪头从正面拍过来,舰艏直接被按进了深蓝的海水里。卜荣傲双手紧紧攥着舵盘,凭借舵盘感受着战舰与大风浪对抗的力量,也通过舵盘让自己的身心找到依靠。
“你回兵舱休息吧。”看着脸如白纸的卜荣傲以及装了大半袋“公粮”的塑料袋,一向严厉的操舵班长思虑半天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深吸一口气,卜荣傲从墨蓝色的作训裤袋中又拿出一个袋子……
“这次大风浪我逃了,下次呢?”说起那一刻的决定,卜荣傲至今还很佩服自己的勇气,“没有这份勇气,我看不到驾驶室窗外风云变幻的风景。”
战舰重塑了这群女舰员,她们也改变着战舰,刷新着男兵对她们的认识。
许昌舰,是某驱逐舰支队首艘部署女舰员的护卫舰。上任许昌舰舰长时,韦强内心忐忑,他对如何带领这群女舰员有些拿不准。但一件小事,改变了韦强对女舰员的看法。
那次远航之前,搬卸物资的速度让韦强吃惊不已。让他更惊讶的是,搬卸后码头特别干净,连半片菜叶都没落下。
一切,都因为有了女舰员的参与。接下来的观察,让韦强看到只占据舰员数5%的女舰员,与数千吨的军舰产生的充满魔力的化学反应。
最直观的印象,是男舰员的变化。韦强感到,“他们正在变得好学又绅士。”
舰艇部队是一个专业素养要求极高的兵种,专业过硬才有立足之地。女舰员天性对未知事物充满好奇。面对女舰员层出不穷、天马行空的提问,男舰员纷纷啃起了专业书……
在全舰战斗力生成的链条上,韦强发现,女舰员也正在成为战斗力的新增长点。共同科目的榜单上,不少女兵名列前茅。那年,还是副反潜长的张玲带领声呐班,在比武中斩获南部战区海军第一名。
图③:舰艇女兵在码头训练。
有些梦想已靠港,更多梦想驶向新海域
傍晚,何芳带着孩子在军港散步。不远处,军舰上警铃突响,何芳牵孩子的手下意识地紧攥了一下。那一刻,思绪又回到10年前的舰上岁月。
李雨行和卜荣傲,都是何芳带着登上广州舰的。作为首批女舰员的队长,何芳的梦想只有一个:“当女舰长,驾驶战舰闯深蓝。”
每逢考试,何芳基本都是第一名,舰领导对她也是刮目相看。一年后,值更官臂章就挂到了何芳的作训服上—她已然跨进了战舰军事指挥的大门。
优秀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气质。因为同样优秀,副航海长周远城与何芳相互吸引,最终走到了一起,也将一个新问题摆在了面前:成家后,谁顾家?
彼时,刚领到结婚证的何芳,手上多了纸调令:按照规定,她得去另一艘战舰。
启航的汽笛声此起彼伏,两艘军舰如棋子常年落子于大洋各处,一年中同靠码头的时间很难超过一个月,两人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望着新房里刚安置的家具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何芳考虑一夜:“这个家还是我来顾,让他向前闯,我来做港湾。”
如今,何芳已经是该支队的一名参谋。梦想虽然靠港,但她的舰长梦却“嫁”给了周远城。今年年初,周远城就任许昌舰副舰长,离舰长仅一步之遥。
同样是在舰上,张玲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不同的是,张玲选择留下,爱人调去机关。
对张玲而言,这个选择并不轻松。
那年,护航编队启航的前一夜,当战友们在军舰上忙着整理行囊时,张玲还在休假归队的旅途中。放满玩具的手推车上,才2岁的女儿含着棒棒糖,挥舞着深蓝色的挖沙铲。
“妈妈要去亚丁湾打海盗了,外婆带你回老家去玩好不好?”女儿虽然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但还是掏出亮晶晶的棒棒糖递到张玲的嘴边,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哭,妈妈吃糖。”
在候机大厅分别时,张玲双手将女儿举了许久,似乎想把女儿的体重烙印在肌肉记忆中。第二天,这双手扶在了舵盘上,操纵着数千吨的军舰……“从舰艏走到舰艉,是236步。”这是张玲在200多天的护航日子里反复丈量出来的。
返航归来,码头上人头攒动。张玲一眼认出了女儿,女儿却瞪大眼睛,一脸茫然。所幸,战风斗浪多年的张玲,早已能够坦然面对此情此景。回家后,看着爱人收拾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和精心准备的接风宴,张玲换下迷彩服,选择了一套女儿喜欢的小猪佩奇亲子装。
这一刻,战舰上厉声警告海盗的值更官,变成了这个小家的妻子和母亲。
不久前,女舰员袁盼的孩子出生了。她给孩子取名“泊远”,既希望孩子能“淡泊名利、宁静致远”,也暗含着自己对未来的画像:“选择了舰员这条路,漂泊远方不仅是我的常态,更是我全力以赴的热爱。”
副舰长培训班结业那年,袁盼发了条微信朋友圈:茫茫大雪里,她转身远去,留下一串或深或浅的脚印。那时的她,与同学们许诺,未来成为舰长后,在海上再遇时,相互鸣笛问好。
那天,看着孩子用1个小时才学会翻身,袁盼对爱有了另一层解读:“对孩子最好的爱,是为他树立个样子。我希望自己追逐梦想的姿态,能刻进他的骨子里。”
10年战风斗浪,张玲、李雨行、袁盼等一大批女舰员,用自己的努力证明:她们有能力驾驭战舰驶向一片新海域。
她们,正在用自己的热爱,抬高着这项事业的“天花板”;她们,已成为新一代女舰员心中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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