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凝望边关，祖国凝望我们

■刘郑伊 黄金奇

冬日北疆，皑皑的白是山的颜色。

冬夜漫长，雪落的扑簌声，风吹的呼啸声，猫头鹰的鸣 唳声……连绵群山放大了一切声响，也让坚守有了回声。

巡逻的脚步在积雪中踏出铿锵的节奏，大山将这些“坚守的回声”推向更远的远方。山的那一边，一条幽静的山谷，汇聚着一群军人的凝望。每隔一段时间，哈桑边防连官兵就在山顶潜伏。他们用日复一日的凝望，守护着这片山谷。

饮冰踏雪，热血难凉。一年又一年，沉默是守防的常态，无言是深山的名字，一次次凝视、一次次跋涉，让边防线稳固如山。

今天，祖国的边防线上，每一种宁静背后，都有一群人的凝望。坚毅的目光，让远方的灯光更温馨。

宁静，山的样子，也是守山军人的品格。心灵清澈，脚步稳健，这群军人的坚守注定留在山的记忆中。

——编 者

深夜潜伏。

哈桑边防连官兵守护的这座山，离边防线很近。当地牧民告诉他们：这山叫作“沙尔套山”。

山顶点位，官兵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一趟。风中的哨位伫立官兵的身影。在那里，他们凝望远方。

通常，巡逻车把官兵送到山下临时停车点。下车列队，他们沿着70度的陡坡向山顶奋力攀登。

坚守，听得见。脚踩碎石的声音，战士的喘气声，班长喊出“跟上”……这些声音回荡山间，仿佛在说“我在这里坚守”。

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一群军人站岗、巡逻、潜伏。一条条巡逻路一遍遍地走，一个个山头翻了一次又一次，军人的坚守亘古不变。

侯天浩在山中“喊山”。

凝望界碑

忠诚是一串串的脚印，是军人一次次的凝望

目的地是372号界碑，沿途山高路险林密、自然条件恶劣——这是连队防区内，最难走的一条巡逻路。

风雪刚停，路上湿滑难行。前往372号界碑，一路上的艰险老兵知道，新兵们却还不能真正体会。老兵们告诉年轻战友，这条路是青春的“里程碑”。

新兵一直在揣摩，老兵那句“坚守的青春不平凡”的含义。他们无法定义平凡与伟大，却懂得人生的获得感源于自我价值的认可。

连队官兵顶风巡逻。

出发前一晚，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列兵柳旭怎么也睡不着。睡在他上铺的战友也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

夜深人静，柳旭的思绪总是飞回宁夏老家。干爽的天气，干净的小巷，牛肉面的香气飘在空中。此刻，他所在的边关却是另一番景象：冷风飕飕，一弯孤月悬在空中。

在老班长眼中，新兵缺点不少，优点也很明显，“自信乐观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巡逻执勤顶风冒雪，柳旭坚持了下来，正如他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男儿热血可以融化冰雪。”

初次巡逻，对柳旭来说是一次挑战。点名时，他双手紧握钢枪，远方的星辰落在眼眸，答“到”的嗓音高亢而颤抖。

小时候，当兵的舅舅回家探亲，柳旭的目光总是停留在他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上。那时，舅舅在南疆边防守防。有一次探亲归乡，他问柳旭：“喜欢军装吗？”柳旭站起来回答说：“特别喜欢！军人都勇敢坚强。”

长大后，柳旭的“心之所向”始终是那身军装。连续3年报名参军，柳旭终于在2021年如愿入伍，来到北疆边防。

下连不久，连队预选第一批新兵参加巡逻，柳旭报了名。对前往372号界碑的这条路，连队流传着一个“顺口溜”：“进山先过弯，群峰在身边，拐过十河滩，还有通天山。”

柳旭描红界碑。

“看到界碑，你就会懂得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上士刚鹏飞一路鼓励着第一次攀登险峰的战友。山顶的雪深至膝盖，柳旭的袖口、帽檐结满冰霜。

“只有走上边防线，才能读懂边防。”刚鹏飞的话，给了柳旭勇气。走过一个风口，眼前是一段陡峭的斜坡，柳旭拖着沉重的身子，跟随队伍向上攀爬。

每攀登一步都在挑战自我，柳旭大口喘气，仿佛听到双腿关节发出的“咔咔”声。他的肺部像拉着风箱，胸口持续的压迫感伴随着阵阵灼痛。这一次，他理解了那句“坚守青春的不平凡”。

在老兵刚鹏飞眼里，这是青春必经的历练，“经历几次险途，意志就会磨砺得像山石一般”。

“我们用望远镜可以观察边情。”刚鹏飞一边走，一边向柳旭介绍。

透过望远镜，边防军人注视的并非只有风景。站在边防线上眺望远方，柳旭懂得了军人的职责与使命。

许多次走过艰险，如今已是老兵的柳旭对“祖国在心中”这几个字，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在无人之境、险峻之处，忠诚是一串串的脚印，是军人一次次的凝望。”

坚守背后

站在他的身后，坚守着他的坚守

冬日夜里，狼会到营区外的垃圾场觅食，有时也会和连队汽车赛跑。

追逐，因为生命的不屈与顽强。

“生命禁区，每一个生命都珍贵。”上士侯天浩有过和狼接触的经历。一次运送物资途中，他通过后视镜发现有几个黑点一直随着他的车跑。

等到放慢车速，他才发现是两匹狼。那段路，狼和车辆像是相互角逐。数公里后，狼停下脚步，望着车辆渐行渐远，悻然而去。

侯天浩不懂狼追逐的原因，但他却为生命的执着感动。

冰雪，是坚守的“敌人”。官兵外出执勤，路被风雪覆盖。视频监控下的边防线，常常只有太阳的反光。望远镜里，白茫茫的世界令人感到孤独。

“你会惧怕孤寂，会担心走不出去……”侯天浩这样描述。

乘车行驶在蜿蜒的盘山路上，望着远处林立的雪峰，侯天浩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转弯时的“漂移”。他熟悉这里的一切，尤其从连队出发到382号界碑的126道弯，他已记不清走了多少遍。

这条崎岖的边防路上，除了军人的坚守，还有一行行亲人的足迹。

路，艰险漫长，也承载思念。无论多难，每一位来队探亲的军嫂都会走到底。

寒风凛冽，雪花敲打车窗，每过一个转弯，海拔高了气温便会降低。从这条盘山路延伸向北，就到了382号界碑。

对侯天浩而言，这块界碑是人生幸福的“起点”。那一年，他和妻子刘雪梅牵手在界碑前许下携手一生的誓言。

从那天起，每一次站在界碑前眺望远方，他都觉得守护的边防线与家乡“在一条线上”。

那条线，就是军人守望的目光。“这是一条希望的线。”侯天浩说，每次眺望，内心就会点燃希望，寂寞清苦瞬间烟消云散。

虽然聚少离多，但在刘雪梅看来：感情一定要恰到好处。得知战友们在寒冷的冬夜潜伏，刘雪梅缝制了一副副护膝，带着家乡的温暖寄往边关。

2020年10月，侯天浩和刘雪梅有了爱情的结晶。他们给女儿起名“以默”——寓意：相濡以沫，恭默守静。

为了不让妻女担心，两人每天都会通电话报个平安。一次，执勤归来的侯天浩给家里打电话却无人接听。

原来，才一岁大的小以默突然腹泻。刘雪梅一个人抱着孩子去医院检查，直到打上点滴，她才给侯天浩发信息：“医院查体，孩子健康，勿念。”

不知多少次，家里有难事，她都是一个人扛。刘雪梅说，她愿意站在丈夫身后，坚守着他的坚守。

理解，永远是相互的。在哨所，侯天浩把妻女的照片放在作训服上衣兜，“让娘儿俩贴着胸膛，心里才踏实”。

寒冬腊月，风雪越来越大，巡逻路上白茫茫一片。雪中跋涉，侯天浩始终觉得，前方的路特别亮堂——因为牵挂如影随形。

腊八节这天，刘雪梅陪着家人置办年货，心里一直想着丈夫。想着北疆此时寒风正紧，刘雪梅在微信上敲出一行字：“家里都好，年货都足，老人健康，以默可爱……请为我们吃一碗腊八粥。”

守望花朵

心有繁花似锦，青春如花更如树

如果不是穿上军装，上士马俊不会那么透彻地领悟到“生如夏花般绚烂”这句话所蕴含的人生哲理。

马俊是家里唯一的男孩。12年前，马俊新兵下连来到哈桑边防连。在老连长胡佳佳带领下，他第一批参加巡逻任务。

翻过崇山峻岭，踏过雪野沟壑，巡逻队停留在一座墓前。“老指导员王安松在巡逻过程中为救战友牺牲，年仅33岁。”胡佳佳庄严敬礼。转过身，他对马俊说，守护边防线要随时准备奉献生命。

连队所在山口，被称为“大风口”。数十年来，“风口哨所”的官兵们没有动摇扎根的信念。夏季，营区后山的野花点缀山中瑰丽，再大的风也没有摧残它们绽放的绚烂。

“夏花的绽放，何尝不是一种守望。”望着一簇簇野花，马俊十分感慨。

那一年，连队组织大家在营区前的戈壁滩种树，这让年轻的马俊眼前一亮。他想象着一年后的夏天，营区前的一抹新绿，想象着自己站在绿意里的一番惬意，内心的憧憬越来越多。

马俊（中）和战友一起呵护树苗。

一个绚烂的梦，让马俊下定决心去追。小伙子带着阳光的笑容，挨个向战友们“动员”。一个星期后，大家还真的被这个热情的战士“说动了”。

从河滩取土、在后山开辟土地，施有机肥、浇营养液、加固定桩……上百棵树苗被栽种在后山。在这群边防军人的心中，梦想的种子已经发芽。

到了转年的春天，存活下几十棵树苗吐出嫩绿的芽，马俊觉得，这就是梦想开出的花。以后，每一批树苗抽出新绿，他都会在树上绑一个红布条，写上心愿。

眼有星辰大海，心有繁花似锦，青春如花更如树。10多年过去了，这个绚烂的梦，支撑着马俊坚守哨所、守望边防线。他种活的那些树苗，每一株都寄托着不负青春的理想。

如今担任连队炊事班班长的马俊，战位是灶台、“战友”是锅碗瓢盆……平凡的任务，他干得明明白白：“一餐一饭都是‘夏花’，我的任务就是让战友感到温暖。”

腊八节这天，是列兵张延尚的生日。他的班长悄悄找到马俊，请他“为娃准备一个蛋糕”。

“大雪封山，物资稀缺，到哪儿去买蛋糕？”这可把马俊为难坏了。

后来，马俊带领大家在面粉中加鸡蛋，做成蛋糕的形状，用酸奶和沙拉酱代替奶油，同时点缀了苹果、橘子；用20根棉签当作“生日蜡烛”，又用小石子涂上金色油漆，摆出“生日快乐”字样。

这时的张延尚，还在雪中跋涉。这一趟巡逻，他们的鞋袜全都湿透了……大家都想走快一点，返回连队喝口热水。

转过一个弯，路边一声“生日快乐”的祝福，把张延尚感动了——这是一个大大的惊喜，一同巡逻的战友紧紧拥抱了他。

一个“馒头蛋糕”端上餐桌，张延尚的心被温暖包裹着。他说：“这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生日。”

战友一起为张延尚（中）庆祝生日。

祝福声声，20岁的张延尚眼中闪动泪光。在操作间忙碌的马俊掀起帘子，看着餐厅的热闹场景，他感到心里的花朵已经盛开了。

图片由黄金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