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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燃军民团结抗日的火焰——忆歌剧《血泪仇》在白洋淀的演出

来源:解放军报作者:宫洁民责任编辑:张思远
2020-09-18 08:42

点燃军民团结抗日的火焰

——忆歌剧《血泪仇》在白洋淀的演出

■宫洁民

1944年深秋,已过霜降了,苇塘边的大雁正成群往南飞。在冀中第九军分区驻地——白洋淀的西大坞,却出乎寻常地热闹起来。人们登门串巷,脸上笑盈盈的。下淀割苇的小伙子们,一边挥镰一边乐呵呵地唱歌儿;在院里织席的姑娘们,一边网着席花,一边放开嗓子唱河北梆子。往常年,她们不是唱《大登殿》,就是唱《铡美案》,可这回唱的全是新词儿。识字班的大嫂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用嘴代替胡琴给姑娘们哼着过门。左邻右舍的老太太小媳妇都围上来听唱。

姑娘们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新唱词儿?原来是冀中军区火线剧社开过来了,正和九军分区前哨剧社(原名国防剧社)联合赶排新编河北梆子《血泪仇》。听说排戏,姑娘们甭提多高兴了,她们轮着班去看。一进了排练场,锣声响,鼓声喧,琴声悦耳。一会儿是老生唱出的高亢深沉而稳健的原板,一会儿又传来旦角唱出的倒板转二六哭腔。姑娘们看一两遍就听会不少唱段,所以做活时唱个没完没了。

西大坞妇救会的妇女们,因为一直在帮助剧社赶做服装,和演员们都熟了。常常是站在排练场外,里边锣鼓一敲,胡琴一拉,她们就能听出:哪是李壬林(扮演王仁厚)在唱,哪是阎贞(扮演王桂花)在表演。妇救会为了农家小姑娘穿的一件花棉袄,挨家挨户不厌其烦地去挑选,好让扮演王桂花的演员穿上匀称合身。这一切,体现出十分真挚的军民鱼水情谊。

“火线”“前哨”从抗战初期成立以来,一直发挥着文艺轻骑兵的作用。他们把艺术作刀枪,把舞台当战场,时而活跃在冀中平原,时而活跃在晋察冀的山岗,时而出现在白洋淀的苇塘。通过戏剧、歌咏燃烧起群众的抗日怒火,激起打击敌伪的士气。记得“前哨”的同志们有次在敌人岗楼下边开展政治攻势,演出小节目,曾使得一些伪军持枪反正。冀中人民称他们是“武工队式的戏剧团”。

1944年秋天,“火线”从阜平西柏峪店出发,经平汉路,过方顺桥,长途行军转移到冀中白洋淀。当时冀中局面已经打开,部队经过一段长时间的隐蔽活动,已可以相对集结。冀中军区按照毛主席“缩小敌占区,扩大解放区”的指示精神,召开了干部扩大会议,根据斗争形势,决定司政两部恢复工作回冀中。为了活动方便,“火线”分为两股,一股由傅铎、郭筠两位同志带领,随旷伏兆政委转移到第十军分区;一股由崔嵬社长带领,随魏洪亮政委转移到第九军分区。

“火线”战友们风尘仆仆,一放下背包,刘敬贤等同志就走上街头教歌儿,村子里到处是“红军打胜仗啊”和“兄妹开荒”的对唱声。“前哨”路坎社长陪同军分区宣传科同志前去看望他们,在叙谈时,听说出发前“火线”根据陕北马健翎创作的秦腔《血泪仇》改编成河北梆子,用4天时间排出,7月7日在阜平城里已作了首次演出。宣传科同志十分赞赏,觉得河北梆子是华北人民喜闻乐见的形式,群众普遍会唱,如果演出,会产生好的效果,正好配合地方上正在开展的“清算复仇”运动,配合军分区即将召开的庆功大会。当时“前哨”刚刚恢复,路坎社长对“火线”的到来十分喜悦,于是不约而同地提出联合排练《血泪仇》,要在西大坞连续演出,让千里堤附近的军民们看戏。

乐队缺伴奏,西大坞村剧团雪里送炭,从民间老艺人中推荐出一位琴师。没有司鼓,导演于山来兼。路坎社长主动提出扮演反面人物孙副官的角色。“前哨”擅长演歌剧的李健勇,愉快服从角色分配,到B组扮演王桂花。为了使年轻演员有更多的舞台实践,剧社让当时年仅17岁的姜坦扮演东财妈。演员们热情洋溢,争前恐后,很快在小学校附近一个大院里开排了。

为了狠狠揭露国民党反动派,歌颂我陕甘宁边区军民,崔嵬同志要求演员们吃透剧本精神,带着阶级仇、民族恨深入角色,进入戏的意境。排练中大家非常严肃,对每一句道白、每一句唱词儿,都一丝不苟。老艺人精湛操琴,琴声悠扬,而且边拉边哭,十分感人。在大家的努力下,这样一个唱工复杂的大型歌剧,不到一周就进行彩排。冀中九分区司、政两部的同志们看了赞不绝口。

第一次演出那天,千里堤上三乡五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赶庙会似地早早吃过晚饭,提上小板凳,有的步行,有的坐船,纷纷奔向西大坞。西大坞庙前土台周围,房上房下,人山人海。回想三年前,“抬头见岗楼,出门登公路”,现在环境好转了,第一次到广场看自己剧社演出,谁都打心眼儿里高兴。

在汽灯咝咝的响声下,千万双眼睛注视着大幕徐徐拉开。展现在大伙面前的虽说是发生在国统区的悲剧,但同样是白洋淀人民生活的写照。对于戏中的情节,人们并不陌生。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看着看着就哭出声来,原来她的儿子就是被鬼子抓了“劳工”,装进闷罐子车押到黑龙江去了。看着台上,想着自己,人们都在深思。千里堤一带的乡亲们,在“七七”卢沟桥事变前后,谁家都有诉不完的冤和仇,谁都有一段血泪史。事变前,在盛产鱼虾水禽的白洋淀地区,渔民猎户受尽了反动政府和渔霸的盘剥。1942年“五一大扫荡”以后,侵华日寇灭绝人性的“三光政策”,又给白洋淀人民降下了漫天的灾祸,造下血海深仇。侵华日寇为了实现他们“以华治华”“以战养战”的侵略野心,妄图摧毁白洋淀这块抗日根据地,在白洋淀到处涂了所谓“共存共荣”“王道乐土”“实现大东亚共荣圈”等狂妄的标语,逼着人们填写“良民证”,还狠毒地开展了“新国民运动”,组织“伪联庄”,用刺刀和机关枪逼着乡亲们违心地背诵“反共誓约”,妄想让倔强的冀中人民听任他们的宰割,在“太阳旗”下乖乖当“顺民”。美丽富饶的水乡顿时被腥风血雨笼罩了,一批又一批村干部被枪挑、活埋,无数个兄弟姐妹遭了祸殃。有的人家活不下去,卖儿卖女都无人敢收留。剧中河南老农王仁厚的悲惨景况,人们不正是同样经历过吗?大伙儿越看,和王仁厚的心贴得越紧,越看越担心他一家的悲惨命运。谁都清楚,要不是共产党八路军打开局面,形势有了好转,白洋淀人们的血汗还不同样叫鬼子汉奸给榨干。

在老乡们看戏流泪的同时,“火线”“前哨”一些没有角色的演员也在台下静默着。他们没有忘记,千里堤上曾经洒过战友的鲜血。“火线”一位叫路翎的女导演,分散活动时随部队转移,冲出鬼子的包围后,路经大树刘庄遭到敌人合击。她誓死不当俘虏,惨死在鬼子的刺刀下。她的壮烈牺牲传遍了千里堤附近的水乡和村镇。

剧情发展到第七场,王仁厚一家老小夜宿在龙王庙。这是《血泪仇》的重场戏。观众感情上难以忍受的是,就在王仁厚外出讨饭即将返回龙王庙的时候,儿媳被凶残的韩排长奸污。对王仁厚一家来说,这真是晴天霹雳。剧情十分凄惨,观众目不忍睹。警卫连、通信连的战士们气愤得连呼口号,“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为王仁厚一家报仇!”有些战士忘了是在看戏,按捺不住地连连拉动枪栓,有的甚至在拧手榴弹盖。幸好作战科的刘剑秋和分区报社的王原野同志,及时拦阻、劝说,演出场才平静下来。

在幕间休息的时候,老乡们一边擦泪一边琢磨,如何开好清算大会,狠狠斗争那些依仗日寇无恶不作的汉奸、特务、恶霸和“伪联庄”头子。地区队、县游击大队、区游击小队的指战员们则想着看演出后如何投入新的战斗,如何端岗楼、拿据点、掏鬼子、锄汉奸。因为当时有些县城还在敌伪盘踞之下,鬼子汉奸还在那里祸害人民。不久前,驻守任丘县辛中驿据点的伪大队长田文明,就一手制造了石门桥惨案,残害40多个抗日干部。指战员们身在戏场,心里仍想着打仗。

看演出的军民们都控制着受压抑的沉重心情,关注着后半部剧情的变化。直到演到王仁厚一家到了陕甘宁边区,受到人民政府的优待,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人们的心情才松弛下来。许多大娘大嫂含着眼泪会心地听王桂花“纺线”这段唱:“王桂花在窑内转轮纺线,只觉得一阵阵好不喜欢。来边区还不到六月半载,我一家三口人有了吃穿。老爹爹开荒地30亩半,又种谷又种麦又种花棉。狗娃年幼也能干,拦牛放羊照管庄田。我三人勤劳不偷懒,到明年吃肉吃面还把好衣穿。”扮演王桂花的阎贞,嗓音圆润,唱得清脆活泼,婉转动听。接着,刘二嫂“查线”一段散板转快板,潇洒、流畅、俏皮、轻快,解人愁肠,让人舒心。观众听到这里,一个个又喜笑颜开,连声喝彩。

演出持续了好几天。很多观众看过第一遍了,还想再看,有些在西大坞有亲友的老乡就干脆住下了。直到剧团为分区召开的庆功大会演出时,看戏的人群还拥挤不堪。

这次演出不仅轰动了千里堤一带的水乡,军分区的同志们也十分振奋。宣传科的摄影记者袁苓为演出抢拍了剧照。前哨报社一位美术爱好者于仲还画了几张速写。记得那位随军记者远千里同志,从雁翎队采访归来后,看到于仲所画《龙王庙》《进边区》《纺线》专场的速写,还打趣地说:“这些画好好保留,将来有了儿子和孙子,给后辈们好好讲讲。”

这次联合演出,进一步激起了人们对国民党反动派和日寇汉奸的无比仇恨,出现许多动人事迹。不少青年一散戏,就找村长报名参军;有的推迟了办喜事的日子,未婚夫妻背上军鞋,撑起小船就去支前;父母欢送儿子、妻子欢送丈夫去县游击队、参加大反攻,嫂子送小姑到军分区被服厂、后方医院。参军支前的热潮,在千里堤一带很快掀了起来。指战员们纷纷表决心,要求在攻城夺碉堡时争当突击队员。42地区队模范排排长、战斗英雄高永来,代表全排向分区首长递了请战书,要求攻打辛中驿,活捉田文明。刚刚在蠡县参加过林堡伏击战、全歼日寇依村中队秀雄小队的24团指战员们也纷纷表决心,要进一步扩大成果,不把日寇赶出国境,誓不罢休。

(易之根据作者回忆文章整理,有删减,原稿刊于《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史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

作者简介:宫洁民,1921年出生于河北高阳县,军旅作家、军事记者,曾任《前哨报》记者、志愿军战地记者、八一电影制片厂演员剧团团长等。著有通讯《水上雁翎队》《亲如母子——记子弟兵母亲戎冠秀护理伤员的事迹》《跨过鸭绿江的女兵》《奇袭白虎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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