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糖水鹅蛋
■尤海涛 葛国通
我最怕吃鹅蛋。鹅蛋有一股难以言表的腥味儿,而且形大量多,吃起来绵软绕喉,只一个足以让我眼冒金星、咂嘴反胃。如果再用糖水来煮,更是腥中带甘,甜里生腻,那种感觉简直就是勇气与味蕾的较量,恐惧与吞咽的抗衡!但是正是一枚让我望而生畏的鹅蛋,却在我19年的军旅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甚至,在许多时候,那枚鹅蛋所给我的记忆,时刻提醒着我该怎么做人、如何做事,怎样善待他人,怎样善待生活。
1998年12月,和许多有志青年一起,我怀揣着青春的梦想来到警营。我在昆明的城乡结合部长大,虽然算不上地地道道的城市兵,但父母的宠爱也让我多少有些“柔弱”。刚到新兵连不久,我就因训练强度大、气候不适应等原因,持续高烧、一病不起。从来没有离家那么远,从来没有过那种绝望的感觉,高热烧得我昏昏沉沉,耳鸣把我整个人都包裹在一个孤独无助的空间里——真想家!新兵连的医生忙前忙后地张罗着给我开药、打针、输液,但是忽冷忽热、恶心呕吐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迷迷糊糊中,我听到班长对医生说:“我还是把他接回去吧,班里人多些,大家也好轮流照顾他。”不一会儿,我就被人用大衣包裹起来,放在一辆运泔水的手推车里了。我至今还记得那件大衣上的味道,一股樟脑混着霉味儿里夹杂着淡淡的汗味儿,大衣的毛领在我脸上划拉着,很痒却很温暖。手推车的一个轮子已经歪了,咯吱咯吱地把我摇的像迎风摇曳的麦子。班里的战友七手八脚地把我抬上床,盖好被子,然后又加盖了2件大衣。我没力气说谢谢,昏沉沉的睡去了。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因为病情缓解了,还是嗅觉在空气中寻到了什么,我醒了。宿舍里的光线很暗,我闻到蜡烛燃烧的气味里掺着一些香甜的味道。我转过头,看到一张笑得不自然的脸,像个孩子一样,烛光平静地照在那张脸上,勾勒出硬朗的线条。“哈,香甜可口的糖水鹅蛋,帅哥要不要试试?”班长咧开嘴,蹲在我的地铺前,边说边舔着嘴唇,做出很享受的样子。热气从口缸里慢慢升腾,和着烛光荡漾在班长的脸上,虽然班长不帅,但是那绝对是我见过最美的画面……
一碗糖水鹅蛋,似乎再寻常不过了。但是,新兵连设施陈旧、条件有限,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一个广西汉子,三更半夜披着大衣冒着严寒,尾随着教导队的两只大白鹅等着它们下蛋的情景;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拿到鹅蛋时的欣喜若狂和大白鹅的极不情愿;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悄悄地点燃锅炉,抽着烟等待水开的焦躁不安;可以想象出他端着热气腾腾的鹅蛋想吃却又要留给我的矛盾纠结……那是我当兵以来第一次流泪,也是第一次因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如此善待于我而感动落泪。
没有太多的语言,没有太多的情节,仅仅一碗热腾腾的糖水鹅蛋,却教会了我太多太多。或许,二十出头的班长从未给自己的父母做过一道菜,却给自己的战士煮了一碗鹅蛋;或许离家两年的班长还没和女孩子表达过爱慕,却将感情送给了自己的战士;或许同为年轻人的班长还没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却已经开始照顾着自己的战友……
如今,我当兵已经19个年头了。我始终记得班长对我的好,记得战友对我的好,记得组织对我的好,记得各级领导对我的好。从小,师长们教我们要善良;长大了,身边的人教我们要感恩。妈妈总是对我说,要当好一个军人,首先要做一个好人。
班长在我当兵的第二年就退伍了。在他退伍前几天,他专门请假来看我,还专门带给我一盘《军营民谣》的磁带。他用沙哑的嗓音大咧咧地说道:“这些歌,以前我挺喜欢听,但是这段时间,一听就受不了。送给你吧。”他硬生生挤出的微笑里,却是对部队满满的不舍,我也不忍揭穿,只是紧紧地抱住他……班长离队的那天,我是支队大门哨哨兵。我对着老兵的队列行军礼,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班长在队列里,向我竖起大拇指,用夸张的嘴型朝着我示意,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我看懂了,他说的是:加油。我挺直身板,目视前方,用嘴型回应道:保重。在我的余光里,班长用手遮住半边脸,肩膀一颤……
班长离开部队已经18年了,可我总觉得他还是那个严格起来让人发抖,体贴起来让人暖心的班长,总觉得他仍在不远处看着我,微笑地对我说:加油!我希望,我能像我的班长一样心存善意、润物无声,更希望大家都能像我的班长一样善待战友、团结共事。战友们,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