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临危受命的威廉•腾纳尔(WilliamH.Tunner)将军是第四任驼峰空运指挥官,他在1944年8月那个雨季抵达印度沙布瓦空军基地。飞机徐徐下降,跑道尽头一派荒凉、昏暗、尘土飞扬。接下来,一个又一个黑黢黢的巨大的堆包,出现在腾纳尔眼前。他被告知,每一个黑色堆包都由一架在那里失事坠毁的飞机和一行遇难的机组人员构成。
1945年1月6日,他到任不久,驼峰大发雷霆,用“人类空运史上最恶劣的天气”把这个日子载入了飞行史册。十四航空队飞行员卡尔•康斯坦因回忆说,驼峰上空那天酝酿了来自不同方向的三股欧亚气团:低气压向西沿喜马拉雅主要山脉运动,高气压自孟加拉海湾翻卷而来,更低的气压来自西伯利亚。三股强大气流的持续冲撞翻搅,形成了地球大气层最为恶劣的飞行环境。被绑架的飞机猛烈震动,在严酷的冰冻、急剧而沉重的下坠力、震耳啸鸣、恣肆狂风、倾天豪雨、雨雪冰雹、漫天雪暴、不断切换的风向、刺目欲盲的闪电中挣扎不休……
诡谲危难在于,起飞前几分钟,无人能知晓驼峰上空等待他们的是狰狞的魔鬼还是温柔的天使。驼峰上不可能设气象预报站。
那一天,空运没有中断。所有飞机几乎完全依靠仪表盘飞行,不少失去了航向……
康斯坦因驾驶的C-46,一个引擎失灵,能见度是零,冰雪刷被厚重冰层阻止而失效,仪表盘震荡损坏,无法显示地平线,他们无法确定自己是飞机体位翻转,肚皮朝天飞行,还是正常飞行。高超的飞行技术与安全指数已经毫无关系了,凭着运气,他们在两万英尺高空与暴怒的气象魔鬼搏斗了三个半小时,终于越过驼峰,抵达昆明基地上空。
准备降落了。
一口气还没倒出来,就听见导航员报告说,机场上空有五架飞机在同时呼救!
而跑道上,隐约可见一架引擎失灵的飞机正紧急迫降。跑道已然变成坟场,那些黑色的堆包就是这样形成的。
他们是抵达的飞机中唯一没有呼救、不需迫降的,他们必须为呼救者让路。而他们的燃料即将告罄!道格拉斯手脚冰凉,他过去的训练和记忆却燃烧起来:脑子里出现了一条附近的跑道。那是飞虎队当年废置的跑道,是他在训练期间获悉的信息。指挥中心此刻顾不上他们了,他们必须自救。当机立断,康斯坦因盘旋几圈,偏飞而行,对准那条没有导航灯、也没有指挥信号的跑道俯冲下去,放下了起落架,听天由命吧!飞机在坑洼不平的地面摩擦出黑烟与沙土,气喘吁吁、快要散架的庞然大物C-46终于停下来了,他们没有变成另一堆黑色丘包。
出舱,穿过倾天豪雨,机组人员一行三人跌跌撞撞推开调度室的门。惊魂未定,疲惫不堪,只问一句话:
“我们在哪儿睡觉?”飞机卸载后通常立即掉头返回印度基地,但今天是致命日,驼峰航线肯定关闭。机组人员九死一生,他们需要储备精力,准备明天的空中恶战。
不料调度员回答说:
“我无权让你们在这里过夜。信不信由你!”
“什么?你说什么?回去?我们怎么可能回去?!”
这却是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回答的问题。那一天,所有安全抵达昆明、完成运输任务的机组人员接到的是同一个指令:“必须立即返回。”
1945年1月6日这一天不仅以天气极端恶劣载入人类飞行史册,更以美国飞行员搏战死神的勇气载入史册。那一天的24小时内,平均每96分钟有一架飞机及其机组人员失事丧生。在驼峰上空狂怒暴虐的大气层中翻腾跌撞沉浮,谁也不知道死亡将选哪一架飞机、哪一个机组人员,但是运输机依然接连不断冲上峰峦,冲入天空,在空中地狱做殊死穿行。仅那一天24小时,15架运输机及数十名人员永远没有归来。